《舫次武塘》诗手迹中印章之真伪辨
蔡 崇 武
《江阴日报》2014年5月20日发表了新发现的徐霞客《访次武塘》诗的手迹,这一独家新闻,引起了众多徐学专家及读者的关注,大家就其真伪,发表了许多很好的意见。这里,我仅就其手迹中的印章问题,谈一点看法。
《访次武塘》诗手迹中,一共有三枚印章,一枚是署为“弘祖”的名章,一枚是“徐霞客”的号章,还有一枚是收藏者“静逸庵”之章。这三枚印章,是有人实实在在的盖在手迹上的,这是不必怀疑的,其中收藏者“静逸庵”一章,可以不论,“名章”和“号章”,关系全局,其印章之真伪,值得一辨。
中国古代之名章,从刻制到使用,是有严格规范的。清朝著名的印章学家朱象贤先生,在其撰写的《印典》中,对名章作了专门的阐述:“甘旭云:上古有印,以昭信也,当用名印为正。”这里明确指出,为了取信于人,古人使用名章,必须以“名印为正”,也就是说必须用“正名章”。那么什么是“正名章”,又如何刻制呢?《印典》中说:“姓名之下,止可以‘印’字及印信、印章之印,私印等字。如‘氏’字用闲杂字样俱不可用,用则与古不合矣”。从这里又可以知晓,古人的“正名章”,是姓名之下,只加“印”字。也就是说徐弘祖这一“正名章”,必须是“徐弘祖印”,或“徐印(古用通假篆字)弘祖”,用“徐氏弘祖”或“徐弘祖章”均不合古制。去掉姓,只用名字,那是“简名章”,这种“简名章”能不能替代“正名章”呢?也不行,《印典》中指出:“二名者,可回文写,姓下著印字在右,二名在左是也”。显然,这些规范,古人是尽人皆知的,徐霞客出身书香门弟,乃饱读诗书之士,怎么会不知道这一古制呢?其实,徐霞客是懂得这一规范的,有两例可证:一是徐霞客在鸡足山赠妙行僧诗的手迹,现藏于云南省博物馆。在这幅手迹中,徐霞客盖的就是“徐印弘祖”;另一是徐霞客在丽江所书的《山中逸趣跋》篆书手迹,现藏于云南省图书馆,在这幅手迹中,徐霞客盖的也是“徐印弘祖”,两枚都是“正名章”,不是“简名章”。而且两枚印章还不是同一枚章,从其字体可以判断,是两次篆刻的不同印章。既然徐霞客在其他手迹中,能如此重视古制规范,为什么在“访次武塘”诗手迹中一反常规,用了只有“弘祖”两字的“简名章”呢?
另外,古人在同一幅字画中,加盖多枚印章时,也有约定俗成的规矩,如“号章”与“名章”同时使用,一般是“号章”在前,“名章”在后。徐霞客在另外两幅手迹中都是这样。古人这样做,是有其原因的,因为盖章要与落款相对应,相符合。如徐霞客在赠妙行僧诗手迹中的落款就是:“江左霞客徐弘祖顿首具稿”。这样,他把“号章”盖在“名章”前,就与落款相对应了。但在《山中逸趣跋》的落款中,徐霞客没有写号,只署名,然而,他还是把“号章”盖在“名章”前,因为这里不存在对应问题,只要按规范盖章就行了。由此可见,徐霞客对印章使用是十分严格的。可令人费解的是,为什么偏偏在“访次武塘”诗中,他把“名章”盖在“号章”前呢?这在今天看来,不过是细节的问题,但在古代决不是个小问题,因此,在研究手迹真伪的时候,对这样的细节,也不能轻易放过。
在《访次武塘》诗手迹的印章中,最值得推敲的,是那枚“徐霞客”“号章”。对此,我开始没有注意,那是陈锡良先生提示后我才重视起来。他说:“徐霞客”这一外号,是陈继儒给他取的,那时徐霞客已经39岁了,而他写《访次武塘》诗时,只有28岁,怎么可能有“徐霞客”这样的“号章”呢?我后来查对了有关资料,证明陈锡良先生的意见是正确的。陈继儒在《寿江阴徐太君王孺人八十叙》中,记载了他和徐霞客第一次见面的经过:“今年王畸海先生携一客见访,墨颧云齿,长六尺,望之如枯道人,有寝处山泽涧仪,而实内腴,多胆骨”。就是那次见面后,陈继儒给徐霞客取了个别号:霞客。那次见面的时间是“天启甲子五月小暑日”,那年徐霞客39岁。陈函辉在《霞客徐先生墓志铭》中,对此也有记载,还指出“而薄海内外,以眉公(陈继儒)所号之霞客行”。既然徐霞客39岁才有这样的别号,那么,他在28岁时,怎么可能早早刻好十一年后才有的别号之印章呢?总之,“徐霞客”这枚“号章”,出现在这幅手迹上,无论如何,是一件矛盾百出的怪事!
综上所述,《访次武塘》诗手迹中的印章,疑点重重,这该如何解释呢?笔者近读著名徐学专家朱惠荣教授的《徐霞客〈山中逸趣跋〉的发现》一文,得到了启示。朱先生介绍说,专家们发现徐霞客《山中逸趣跋》的手迹,是听到说徐霞客曾手书《山中逸趣序》开始的。经过反复考证,大家发现,《山中逸趣序》的手迹是伪造的。发现这个秘密,也是从印章开始的。《山中逸趣序》的“名章”,是“宏祖”二字的“简名章”,《山中逸趣跋》手迹中的“名章”是“徐宏祖印”的“正名章”。这时他们才明白“徐霞客名弘祖,印章却作‘弘祖’,显系清代人避乾隆皇帝弘历的讳,肯定不是徐霞客本人用的章”。后来进一步再考证发现,所谓《山中逸趣序》的手迹,是把“章台鼎的序变成了徐霞客手书序”,原来是清朝的一个贡生伪造的赝品。那么,这么多专家考证后得出的结论是:徐霞客决不会用“弘祖”的简名章,这只是清代人为避乾隆皇帝弘历的讳而伪造的假章,那么《访次武塘》诗手迹中的“弘祖”名章,不也是一样吗?它必定同样是个不折不扣的伪造的假章。既然《访次武塘》诗手迹中,“弘祖”的“名章”是假的,“徐霞客”这一“号章”也不可能存在,那么《访次武塘》诗的手迹还会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