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丽江邱塘关塔、寺几个问题的探讨
夫 巴
被徐霞客先生称为“丽江锁钥”的邱塘关东侧，曾经有一座名为“觉显复第塔”和“觉显塔寺”的宗教建筑，前辈木枝连、许存仁、后学杨林军诸先生均有详略不等的考查和记述，笔者仅就所关心的几个问题作一综合探讨，以期对此问题有一个明晰的认识。
(一)、塔、寺修建时间。
根据杨林军先生考释的木旺《觉显复第塔记》和孙愈贤《觉显塔寺记》两文及其他资料，邱塘山上是先设有邱塘关（明成化年间），后建塔，然后建寺。木旺文章的落款是“大明万历十八年春二月吉日”，而他叙述建塔经过是“百日功成”。从二月往前推百日，开工时间可以定在明万历十七年（1589年）。而寺庙建成时间是万历二十年（1592年）。
可争议的问题出在孙愈贤文章中，他说“辛卯岁，高僧自西域来”。 查历书得知辛卯岁是明万历十九年，即元历1591年，而木旺在三年前就记载说，在举行觉显复第塔开光典礼的时候，“良逢西天尚师一位，游于丽阳，无所不通，随喜高僧二百人，大礼启坛，百宝庄严，一一以呈”，表明“西天尚师”是1590年2月在丽江。
虽然只是一年之差，但笔者认为木旺是亲见亲录，孙愈贤是后来听说，所以孙愈贤的记载可能有误。
(二)、建塔建寺的动机？
根据前辈们的说法，明朝万历年间，丽江来了一位无所不知的西天尚师，在邱塘山“大礼启坛”，期间有白鹤飞来，尚师称开坛降鹤，世家善瑞，是木家的吉祥之兆。木氏喜悦，高僧请木氏建塔建寺，于是破土动工，修建觉显复第塔和寺庙。
当笔者对照杨林军提供的木旺原文的时候，原以为是前辈们搞错了，实际是孙愈贤先生记载有误。
木旺在1590年时说：“遵道丘塘山上胜典，壮藩壮泽，得以广土丰藐；丽阳人和”，大约是说，邱塘山东侧有似莲花座的复第山，“殆天留之，以居佛者也。”在这里修建觉显复第塔是为了“壮藩壮泽，得以广土丰藐，丽阳人和”，也就是想建造一座护佑丽江的“风水塔”，同时也是“风景塔”。
在木旺思考建塔和指挥建塔的1589年，西天尚师还没有出现，当然也不可能有在邱塘山上举行什么典礼的情况。在木旺举行觉显复第塔落成典礼的时候，才“良逢西天尚师一位，游于丽阳”，于是才有了“大礼启坛，百宝庄严，一一以呈”，才有了西天尚师向木旺说“开坛降鹤，世家善瑞”的情况。
西天尚师是来参加开坛典礼的，并且送来了“大礼”，所以才说“开坛降鹤”。至于西天尚师和“随喜高僧二百人”，是如何来丽江的，他们来丽江做什么？都没有交代。
木旺没有记载西天尚师向他建议建寺之事，为什么孙愈贤会有“僧因请于侯，为寺为塔”的不实记录呢？
笔者猜想：1590年木旺建好觉显复第塔，良逢西天尚师和随喜高僧200人献了大礼，“过四十一日”，出现了“兴云顺雨，二龙腾摇，霄演幻化，瑞现光中，利见百祥”的情况，他很高兴，于是在1592年又建了觉显塔寺。当时，作为“赐进士第山西道监察御史，奉敕巡按广西宣大兼督学校”的大理籍文人孙愈贤先生游历丽江，木旺慕其名声，请他写碑记。木土司肯定把两年前西天尚师来丽江，“开坛降鹤”的事情作了介绍，于是孙先生妙笔生花般地写了这篇《觉显塔寺记》，他可能没有看过木旺的文章，也没有仔细推敲，所以才有了记载错误。
(三)、塔的造型和寺庙的种类。
在所有资料里都没有塔的造型的介绍，只是说塔“高几百尺，玉柱标空，金顶耀日”；而寺庙是“轮囷焕发，金碧辉煌，猗与西北，伟观也”。
许多专家认为：明朝中期的丽江只有道教和汉传佛教寺庙，而汉传佛教是从昆明、大理由南往北传至丽江的。如此，觉显复第塔的造型最有可能是昆明东寺塔和大理千寻塔的样式，即“方形密檐式塔”，它的特点是塔身涂白色，顶部装饰金顶。
而其高度，有的认为超过千寻塔，这可能是按孙愈贤“高几百尺”的记载来折算的。笔者以为，塔的级数一般按5、7、9、13、15的奇数来设计的，而高度是按多少丈来安排的，如果按“方形密檐式塔”来设计，木旺很可能会取十三这个吉祥数字。
有资料称，明代的木工一尺长度等于今天的 31.10厘米，唐代一尺等于今天的30.7厘米，现代一尺等于33.3厘米。所以明代13丈即有40.3米左右。唐代的昆明东寺塔高40.57米；建于民国时期的鸡足山楞严塔高42米，大约都是取13丈这个模数。而大理千寻塔有点另类，有16级，高69.13米，属于中国最高的密檐式塔。
木氏见多识广，对佛教理论有些研究，他们见过大理千寻塔，也见过昆明东寺塔，还见过江南的许多塔，根据“玉柱标空，金顶耀日”的记载，觉显复第塔的造型极可能是13级“方形密檐式砖塔”，高度约为40米左右。
同样是木旺的记载，“第尔忆昨，择吉兴工，窣堵波一宗，大般若经一藏，妙道作新，百日功成，隆矣厚矣！”文中的“窣（sū）堵波”系梵文译音，是源于印度的塔的一种形式，原是埋葬佛祖释迦牟尼火化后留下的舍利的一种佛教建筑，在中国也指塔。而“大般若经”全称《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简称《般若经》，为宣说诸法皆空之义的大乘般若类经典的汇编，由唐玄奘译。木旺的意思是建了塔，塔内收藏了“大般若经”一部。
至于僧人，木旺称为“西天尚师”；孙愈贤称“西域高僧”，都没有说是喇嘛僧。
许存仁先生在他的《丽江古寺庙轶事及考略》中，论证了“明代历代木氏土司虽然信佛，并在其所辖的康巴等藏区大兴土木建喇嘛寺庙，但在丽江境内不允许建藏传佛教寺院”。笔者以为是非常符合丽江实际的。至于近年来在该寺的遗址旁发现了一幅石刻像，有密宗风格，有些学者就猜测觉显塔寺可能是藏传佛教寺庙，这是很牵强的。画像不在寺里，是刻在寺庙南侧山崖下，可能是后来者刻上去的，因为茶马古道从寺庙附近经过，从业者有藏传佛教文化的背景，在关口附近刻一幅宗教画像是有可能的。
退一万步讲，即便画像刻在寺里，也不能判断是喇嘛庙。君不见，木氏修建的漾西万德宫曾经请藏族画师作画、白沙大宝积宫甚至有藏文标记的壁画，但这没有改变寺庙的汉传属性。由此得出结论：觉显塔寺是一座汉传佛教的寺庙。
(四)、塔寺的规模及其倒塌时间。
根据邱塘山的地形特点，关口附近有水源，所以徐霞客有“守者数家居其内”，《府志》有“郡之门户，设有守兵”的记载。而觉显塔寺附近没有水源，当初建塔是为了“风水”或“风景”，所以选在山崖头上，不依懒水源。而寺庙是应高僧之请后来修建的，因为没有水源，僧人生活条件受限，不可能规模很大。从现存的石脚遗迹也可以看出寺庙范围不大。
那么，塔和寺是何时倒塌的呢？诸多学者都持“木氏倒台以后”这一时间，即清朝“改土归流”以后。但这么一座建筑不可能在一天早上倒塌，所以，民间又有许多关于塔寺最后消失的传言。
如杨林军先生在田野调查的时候，西关村老人告诉他：至民国年间，近地村民为修桥建屋从山上搬运砖石，“觉显复第塔碑”也被运至山下，丢弃于黄龙潭旁。新中国成立后，丽江文化馆的同志看到此碑被当作搓衣石，便运回黑龙潭保存。
笔者同村人张永康老师也记录了如下采访：木家桥村曾在八中教过书的和梅生老师讲述，他的爷爷生于1900年前后，在其8、9岁时还到过塔寺遗址处玩耍，当时尚有可以攀爬的堆积物。有伙伴说，这地方快要倒了，我们爬上去玩，不然以后就玩不成了。就在他们攀爬的时候，剩余的堆积物也倒下来了。
民间传说称：鹤庆人认为觉显复第塔压住了龙脉，影响鹤庆的风水，于是有商人暗中出钱购买塔砖，假丽江人之手，终于把觉显复第塔毁掉了。丽江七河民谚（汉意）“木老爷的时代结束，邱塘关的塔就倒掉了”。
笔者推测：从1723年“改土归流”后就有人谋划毁塔之事，如果有人在塔的下部取砖，那么塔的倒塌时间就不要太多，所以，可能在清乾隆年间就倒掉了。但鹤庆人的目的只是把塔摧毁，他们没有必要在达到目的后还大量收购塔砖，以此，觉显复第塔在倒掉之后近200年时间里还有堆积物，一直到民国年间才最后毁灭。
今天，觉显复第塔尚有遗址存留，如果能够恢复重建，那将是丽江包括鹤庆在内的一道风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