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先祖与唐伯虎交游
——《与若容书》考
翁 雪 花
内容提要:
唐伯虎与徐霞客的祖父徐经因为弘治己未科考案连在了一起,他们的关系仅仅是才子和富豪的悲剧么?唐伯虎和徐霞客的其他先祖又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联系呢?本文对苏州博物馆2014跨年度大展“六如真如——吴门画派之唐寅特展”中的一幅作品进行考证,试图将唐伯虎与江阴徐家不同寻常的交往做一解读。
关键词:唐伯虎、徐元寿、徐霞客
前不久,苏州博物馆举办的跨年度大展“六如真如——吴门画派之唐寅特展”非常成功。展品精美丰富令人心仪。其中《行书与若容手书》(图一)引起了笔者的兴趣。虽然只有寥寥20多行字,却包含了丰富的内容。笔者有意就此信札做一番考述。
一 《行书与若容手书》释文
《行书与若容手书》系从美国大都会博物馆漂洋过海而来,首次在国内展出。从艺术角度来看,属于唐寅行书成熟阶段的作品。
《行书与若容手书》全文释读如下:
寅顿首、顿首,若容老兄翰学:省示知浮休迁化,欲往哭之,事冗不克遂怀也。故人朋旧,渐就凋落,深可慨叹。自度衰飒,又何能久世耶!昔者瓠庵阁老、石田高士相继作古,余窃悲悼,以为前辈风格颓委,使后生无所师法。今我盟社,亦复零落。新进后生,既无谦谦之德,又不及接见前辈,岂叔世风气使然耶?言及于此,心中恝然。《金口六壬》何如?钞毕幸还之。仆旧集《唐氏文选》,被张承仁御史借没,不知宅幹钞得否?幸为我转问朱子儋有否?缘仆收拾旧所著书,为身后计耳,仆旧著《三式总钤》三卷、《唐氏文选》八卷、《书画手镜》一卷、《将相录》十二卷、《吴中岁时记》二卷、《史议》四卷、《时务论》六卷,幸公识之。他日从浮休游于地下,幸书于圹侧也。冬间云得相面,当剧笑以了残年。使回,草率附白。劣不多悉。即日,寅顿首,顿首,若容老兄翰学。
二 《行书与若容手书》涉及的人物
《行书与若容手书》全文共23行279字,内容丰富,涵盖面大,不到三百字的篇幅涉及了七个人名:若容、浮休、瓠庵阁老、石田高士、张承仁、宅幹、朱子儋。他们都是谁呢?又和唐伯虎是什么关系,有着什么样的交集呢?
1、 若容
徐元寿(1470-1553),又名尚德,字若容,号纳(衲)斋,江阴人。国学生,好书籍,家有万卷楼。著有《玉几山人集》、《黄庭室稿》、《物外英豪》诸书 [1]。
2、浮休
薛章宪(1455-1514),也有做薛章献,字尧卿,自号浮休居士,江阴人。出身于书香之家,是名闻江南的著名诗人和学者,主要著作《鸿泥堂小稿》8卷、《鸿泥堂续稿》10卷、《薛浮休集》1卷[2]。
3、瓠庵阁老
吴宽(1435~1504)字原博,号匏庵,玉亭主,世称匏庵先生。直隶长州(今江苏苏州)人。成化八年进士第一,状元,会试、廷试皆第一,授修撰。侍讲孝宗东宫。孝宗即位,迁左庶子,预修《宪宗实录》,进少詹事兼侍读学士。官至礼部尚书。其诗深厚醲郁自成一家,著有《匏庵家藏集》77卷。善书,作书姿润中时出奇崛,虽规模于苏,而多所自得。吴宽喜藏书,藏书楼名“丛书堂”,和藏书家沈周、王鏊等交游颇深,藏书以抄本多见,其抄本用红印格抄写,以私印记之。时吴中藏书家多以密册珍籍相夸尚,如朱存理、阎起山、都穆辈皆仿其抄本。抄书笔法绝伦,叶德辉称“自明以来,藏家最珍并争藏之本,首列吴抄”。《静志居诗话》云:“是时吴中藏书家多以秘册相尚,若朱性甫、吴原博、闫秀卿、都玄敬辈皆手自抄录。匏庵遗书流传者悉公手录,以私印记之,前辈风流,不可及也。”
4、石田高士
沈周(1427年~1509),字启南,号石田、白石翁、玉田生、有竹居主人等。直隶长州(今江苏苏州)人。不应科举,专事诗文、书画,是明代中期文人画“吴派”的开创者,与文徵明、唐寅、仇英并称“明四家”。传世作品有《庐山高图》、《秋林话旧图》、《沧州趣图》。著有《石田集》、《客座新闻》等。
5、张承仁
张承仁的信息比较少,在信札中唐伯虎称其御史,查明代进士录,真有其人。推测该张承仁御史系泰州人,明代弘治18年乙丑科二甲第25名,与徐缙(明代弘治18年乙丑科二甲第16名)、徐祯卿(明代弘治18年乙丑科二甲第93名)同年进士,唐寅和徐缙、徐祯卿都是好友,故张承仁与唐寅有来往也不足为奇。
6、宅幹
不详,待考
7、朱子儋
朱子儋即朱承爵(1480~1527)明藏书家、刻书家。字子儋,又字子爵,号舜城居士,又号左庵。江阴人,国子监生,其先世为江西婺源籍。家有藏书楼“行素斋”、“集瑞斋”、“存余堂”。收藏宋元本多种,且每本均钤有藏书印,如宋刻本《春秋集注》、《唐女郎鱼玄机集》、《文选》、《张来仪怀友书画合卷》、《群经音辨》等,先后被曹寅、黄丕烈、汪士钟、傅增湘等藏书家递藏。他还收藏有手抄本。藏书印有“朱子儋”、“左庵”、“朱氏文房”、“磐石山樵”、“行素斋图书记”、“吴越王孙”、“集瑞斋”、“存余堂印”、“西舜城居士”、“左庵”、“舜城居士子儋”、“存余堂印”、“朱印子儋”、“舜城朱承爵校雠记”等。著有《存余堂诗话》、《灼新剧谈》、《鲤退稿》等[3][4]。
徐元寿、薛章宪、吴宽、沈周、张承仁、朱承爵这六人无一不是读书人、或早有盛名,或与唐寅年纪相当,志趣相投,而且他们最大的特点是:喜书、爱书、藏书。
三 《行书与若容手书》写作时间和表述内容
《行书与若容手书》书法仿李邕一路,行笔端谨而沉稳,风格纵逸而遒美。流传有序,鉴藏印有:“顾崧”白文印,“安仪周家珍藏”朱文印,“陈昆瑜藏”朱文印、“莲樵曾观”白文印、“介眉审定真迹”朱文印、“孙氏家藏”朱文印、“枝安堂图书印”朱文印,“顾洛阜”白文印、“汉光阁”朱文印。
这封信札是唐伯虎写给江阴朋友若容(徐元寿)的。信中首先提及友人浮休(薛章宪)新逝而不及赴吊之事,并表达了因前辈如匏庵阁老(吴宽)、石田高士(沈周)相继凋落而风流难续的慨叹。然后他把自己平生所学,或者说生平撰述书目告诉朋友并在信中盘点了自己生平撰述书目:《三式总钤》三卷、《唐氏文选》八卷、《书画手镜》一卷、《将相录》二十卷、《吴中岁时记》二卷、《史议》四卷、《时务论》六卷。虽然有些书现在已不见,却是弘治己未科场案归来后唐伯虎立志著述的证据。
信札中唐伯虎提到好朋友薛章宪逝世,自己不能参加吊唁,非常遗憾。那么该信札应写于薛章宪故世后不久的日子。《暨阳思孝堂薛氏宗谱》谱载:“薛章宪字尧卿,号天鸿,别号浮休,系北薛之祖伯深公薛泽后裔”。“生于明景泰甲戌三月二十四日,卒于明正德甲戌七月初二日”[5]。由于同年秋唐寅曾应宁王朱宸濠之请赴南昌,后察觉宁王图谋不轨,遂装疯甚至在大街上裸奔才得以脱身,于次年三月方归家[6]。因此,确切的说,本信札应写于1514年7月初二后,赴江西前的某一天。推测信札上的“欲往哭之,事冗不克遂怀也”“缘仆收拾旧所著书,为身后计耳”都是唐伯虎在为赴江西做准备,因而连好朋友的吊唁都没去参加。
南昌之行通常被众多人曲解为唐伯虎期望再一次插身仕途的尝试。实则不是,更合理的测度应是唐伯虎期望得到宁王聘用的重金。此时唐伯虎的生计过得十分清苦,腰间也往往缺乏买酒钱,常常需要作些趋时之作来对付生计。他写于这一年的《上宁王》就表明了鲜明的态度:“是非满目纷纷事,问我如何总不知。”[7]而这封《行书与若容手书》信札更体现了1514年唐寅的心态:故人朋旧,渐就凋落,深可慨叹。自度衰飒,又何能久世耶!昔者瓠庵阁老、石田高士相继作古,余窃悲悼,以为前辈风格颓委,使后生无所师法。今我盟社,亦复零落。新进后生,既无谦谦之德,又不及接见前辈,岂叔世风气使然耶?可见,唐寅根本无意干预复杂的政事,或许他仅仅是想“缘仆收拾旧所著书,为身后计耳,仆旧著《三式总钤》三卷、《唐氏文选》八卷、《书画手镜》一卷、《将相录》十二卷、《吴中岁时记》二卷、《史议》四卷、《时务论》六卷,幸公识之。他日从浮休游于地下,幸书于圹侧也。冬间云得相面,当剧笑以了残年”。
真实的唐伯虎个性豪放,“不以一时毁誉轻重为趋舍”,没有各种礼仪上的顾虑,故此,文征明对宁王来聘托疾拒不见,唐伯虎则欣然接纳。到达江西后,见宁王所为多不法,知其必反,乃佯为清狂不慧,终极被宁王遣返。若是满心追赶功名利禄,恐怕难以有这么的决断。数年后宁王兴兵谋反,唐伯虎幸免牵扯,与他当初的清醒明断是分不开的。只不过,唐伯虎在江西的一段经历却满纸辛酸,令人叹惋,用他自己的话说则是“难与俗人言也”。[8]
四 唐伯虎与徐霞客先祖交游
《行书与若容手书》中涉及的若容(徐元寿)、浮休(薛章宪)、子儋(朱承爵)均是江阴人。他们之间又有什么交集呢?
1、唐伯虎与徐元寿、徐经
提到徐元寿,就必须要提到徐经。
徐经(1473—1507),字衡父,又字直夫,自号西坞。江阴人。徐经祖父徐颐凭借丰厚的家产和精湛的书法,以楷法入中书科,后来被提拔为中书舍人。因病告归之后,亲自督促子孙学业,李东阳《明故中书舍人徐君墓志铭》说他“教子甚严,不侈服,不重肉,馆于后圃,左右图籍,不令与阑市相接,而日躬课核,至夜分乃罢”[9]。徐颐还不惜重金为子孙聘请名师,华亭状元钱鹤滩[10]罢官家居时,徐氏以五百金延请至家塾;吴中才子文徵明祖父也曾为徐家塾师[11],此外,翰林检讨张亨父闲居时亦曾为徐颐长子徐元献师。李东阳曾为徐颐撰六十寿序,后来又为他撰墓志铭。徐经父亲徐元献(1455-1483),字尚贤,号梓庭,与李东阳有门生与座主之谊。徐元献和吴宽、王鏊、倪岳都有交往。吴宽为徐元献写《乡贡进士徐君墓志铭》,称其“然君所习,不但如今世举子而已,凡它经诸子,及汉唐以来古文词悉务记览,故其下笔沛然,若不可御”,“予昔家居,君以文事来辨校者数矣。予所望于君者,则不止此,虽君亦不以此自望也。而年竟不及仕,所学不得一施,岂不哀哉?”[12]对其才学极为肯定,并为其早逝深表叹息。而徐元献的像赞由王鏊撰写。
梧塍徐氏家富藏书,所筑“万卷楼”中藏有大批从宋、元两代兵荒马乱中幸存下来的古文献。为世人所看重。华亭状元钱鹤滩在《万卷楼记》中说:“兹楼也,储川岳之精,泄鬼神之秘,究古今之奥,焕斗牛之躔,知不可以金谷、平泉视也。”这样丰富的藏书和家学渊源,为徐经提供了优越的涉学条件。在其祖父徐颐、父亲徐元献的影响下,徐经自幼酷爱诗书,乐学不倦。《民谱》卷53《旧传辑略·春元西坞公传》云:“少孤力学,淡于世昧,酷嗜学问,虽大厦千间,金珠委地,未尝一着意焉。唯四方贤士大夫至。则坐论竞日,而忘疲焉。”徐经为了继承父祖之志金榜题名,一切家计,都由其母薛氏与妻杨氏掌管,自己则埋头于举业。平时足不出闾,目不窥市。如果说唐伯虎系弘治戊午(公元1498年)解元,而徐经则是弘治乙卯(公元1495年)第四十一名举人,其中举时间比唐伯虎要早。
徐元寿是徐颐之子,徐元献同父异母的弟弟,徐经的叔父,也就是徐霞客的叔祖父。江阴徐家不但富有而且追慕风雅。自元末始,就一直诗礼传家,名人雅士往来频繁。留存至今的《晴山堂石刻》几乎囊括了有明一代史认书法家7人,状元题赠墨迹8人,名公巨卿墨迹近十人[13]。在这样家庭长大的孩子有着得天独厚的好条件,那就是他的圈子自小耳濡目染的都是普通人家感受不到的氛围。徐元寿亦不例外,(《民谱》卷53《旧传辑略》载“(元寿)少--负豪侠,驰骋弋猎。击毬挟弹,有缦胡短后,谈兵说剑之风。”显然徐元寿是一位风雅之人,与唐伯虎“然一意望古豪杰,殊不屑事场屋”有相似的情怀。这样的人通常都是能够产生共鸣的。(《民谱》卷五十三《旧传辑略》又载“(元寿)楼中积书万卷,多宋梓元编,考部分班,每标元要。师钱鹤滩,友文、唐、都、祝诸公相与选胜探奇,一时名流,无不接纳恐后”[14]可见,徐元寿的老师是状元钱鹤滩。朋友是文征明、唐寅、都穆、祝枝山等。
唐寅生于1470年,徐元寿生于1470年,徐经生于1473年,徐元寿和唐寅是同年生的,徐经比唐寅小三岁,比徐元寿这位小叔叔也仅仅小三岁而已。唐寅卒于1524,年五十又五;徐元寿卒于1553,年八十有四;徐经卒于1507,年三十又五。如此算来,徐元寿与唐伯虎的交往,要比徐经和唐伯虎的交往多出17年光景。而且徐元寿少负豪侠,肆力于学,参禅说法的爱好和唐寅的爱好有着诸多共同点。如果说,历史上留下了徐经与唐伯虎共赴考场浓重惨烈的一笔,更多留下的还有徐元寿与唐伯虎平淡生活中的交往,细水长流的感伤。具体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1、相互通信。除了本文所考证的《行书与若容手书》是唐伯虎写给徐元寿信的实证外,唐寅还给徐元寿写过另外两封信,一封是唐伯虎害怕行箧有差迟,欲搭徐元寿的船去扬州[15];一封是唐伯虎对徐元寿“手教委示云云,且谓言下有得,此自是公宿命”的回复,并在信中与徐元寿探讨佛理[16];2、共赏画作。唐华盛顿福利尔美术馆藏唐寅《避金陵图》卷即有若容一跋[17]。3、互相钦慕。唐伯虎仙逝后,徐元寿常常会想起老友,“今日花枝自明媚,独怜不见种桃人”.表达了对老友回顾思念之情[18]。唐伯虎在《行书与若容手书》中称呼徐元寿为“若容老兄”,并为徐元寿写过赞,给予很高的褒奖。赞曰:
幽兰风味,海鸥精神。胸罗万卷,笔绝纤尘。室拟太元,握尘多列高真;阁如清秘,扫迹长辞俗轮。至从山坳水澨间,望之淡然以为仙人;从诗篇画卷中,挹之超然以为先民。吾尝与之接席而展茵,近之觉可畏,而远之觉可亲。即不敢曰曹、刘、班、马之伦,庶几宗、雷、杨、许之邻也耶[19]!
弘治己未(1949)徐经与唐伯虎同船赴京会试,到京城后,“六如(唐寅)文誉籍甚,公卿造请者阗堙于巷,徐有优童数人,从六如日驰于都市中,都人瞩目者已众矣”[20],三场会师之后,竟满城飞语,传言:“江阴富人徐经贿金预得试题”。后经朝廷查处,鬻卷之说纯属乌有,但为了平息舆论,两人仍被削除仕籍,发回县衙作小吏使用。唐伯虎归家后耻不就吏,夫妻反目,颓唐消极,筑“桃花庵”自娱。而科考失意的徐经回梧塍后,闭门读书,并作《贲感集》以明志。至公元1505年明孝宗死,徐经一心盼望新天子的赦令,希望再返科举仕途。次年以慕司马迁的齐、鲁、燕、赵壮游为名,北上京师探听消息,但因不胜旅途劳顿,至京便卧病于永福禅寺,于正德丁卯(公元1507年)客死京师,归葬于江阴砂山。
世人提起弘治己未科考案,常常将唐伯虎和徐经做为才子和富豪来对比,似乎他们结伴而行的一场失意考试,是“才”与“财”的交易。真实的徐经,评者论其诗“类陆龟蒙”[21],“不下崔灏”[22]。徐经早逝后,他的小叔叔徐元寿写《《贲感集》慨叹“奈何不遇伯乐,使之驰骋天衢,超越四荒,一际风云之会,惜哉!”[23]文徵明、祝允明、顾鼎臣等人纷纷为其题赞。试想,这样的礼遇难道仅仅凭着金钱就能做到么?假如徐经和徐元寿没有真才实学,那个张扬洒脱才华横溢的吴门才子唐伯虎会与他们相交相识,并在以后的日子保持持久的友谊么?
2、唐伯虎与薛章宪
薛章宪,少为诸生,通《易》、《书》、《诗》三经,因攻举子业屡试不中,便退隐于邓阳之溪上,吟诗作画,怡然自得,“居恒敛肱默坐,古貌瞿瞿”[24]他曾在《闲适》一诗中描绘出自己的幽居生活:“习性从来最好闲,衡门无事昼常关。终着洗耳临流水,竟日支颐对远山。绝似安仁居洛涘,恰同黄绮住商颜。差科不动饔飨给,心与浮云共往还。”[25]志书上称其“洽闻博物,杰然称古。”他平生性喜佳山秀水,访古寻幽,不远千里,足迹遍及吴越齐鲁燕赵,晚号浮休居士,赠四川按察司佥事。其子薛甲,自幼勤学好文,嘉靖六年(1522)便考中举人,7年后又考上进士,掌兵科给事中。南中王门学派的代表人物。著述颇丰,有誉为“颇出新意”的八卷《易象大旨》,其刻本珍藏在台湾故宫博物馆内,还有《四书口义》、《心学渊源录》、《薛子绪言》、《畏斋薛先生艺文类稿》等[26]。
薛章宪和徐家又是什么关系呢?
薛家和徐家是姻亲。如前文所述,徐元献是徐经的父亲,徐霞客的高祖,而徐元献的夫人薛氏(也就是徐经的母亲)是薛章宪的姑姑。薛章宪为徐经写过行状,云“母薛氏,予姑也”[27],那么薛章宪和徐经应是姑表的哥哥和弟弟。可是薛章宪娶得是徐景高的女儿[28],而徐景高是徐氏十世祖徐景南的弟弟。徐景南是徐元献的祖父。换句话说,徐经是徐家第十三世,而薛章宪娶得是徐家第十一世。论辈分,薛章宪是徐家女婿,辈分要高于徐元寿很多,但他又得称呼徐元献姑父,和徐经同辈。
薛章宪和唐寅、沈周等人关系极好,多次唱和,互题互画。《暨阳思孝堂薛氏宗谱》谱载“(薛章宪)性颖敏,通《易》《诗》《书》三经,淹博史传,慕司马张之为人,周游历览,踪迹遍吴、越、齐、鲁、燕、赵,与吴中匏庵、都元散、沈石田、文征明、唐寅称莫逆交”[29]、流传的实物最著名的莫过于南京博物院藏沈周《牡丹图》轴(图二),为水墨设色折枝牡丹一株,画作的上方是更大面积的题跋,有沈周的自题和薛章宪的和题。根据沈周和薛章宪的题跋可知这幅画的创作过程:正德改元(1506)江阴薛章宪来到苏州,但西轩所植玉楼春牡丹已经过了花期,沈周和他只能对着余瓣残存的牡丹花把酒留恋。此时,薛章宪邀沈周作《惜余春慢》小词,沈周即兴而为,薛即和作一篇。次日,风雨后的牡丹花零落殆尽,两人再度饮酒并作词唱和,感慨牡丹花的逝去。第二年,沈周又与京口陶公辅“复对残花,以修昨者故事”,又填《临江仙》词一阙,并为缪复端画玉楼春牡丹,尔后抄录前作《惜余春慢》与新作《临江仙》三词为赠。此后,缪复端携此图请薛章宪补和《临江仙》,薛并将三阙和词题于画上。至此,才完成了观花、酌酒、畅怀、赋词、作画、题赠这一系列文人间雅集。可见,薛章宪经常来苏州的,那同为好朋友的唐伯虎势必也是要拜访一下。于是,画面铺开,一日,来自江阴的薛章宪游姑苏(“八月赢糧理轻楫,乘兴偶欲游姑摄”),凌晨乘兴访友友不在(“临水白木扉仍阖,童奴开门出速客”),(“蛩声四壁閧无人,但见蟏蛸垂木榻”),友人会去哪儿啦?疑惑转瞬释然(“应似多情杜牧之,天马无羁事任侠”)(“芙蓉溪上春正酣,稳睡花间类蛱蝶”)。 薛章宪在《访唐子畏不遇》[30]写下了美妙的诗句,将访友者的心情,被访者的性情细腻刻画渲染出,这是只有知心朋友才能做到的。
3、唐伯虎与朱承爵
薛章宪曾有一诗题为《寄子儋中表》[31]在中国古代,所谓中表系指与祖父、父亲的姐妹的子女的亲戚关系,或与祖母、母亲的兄弟姐妹的子女的亲戚关系[32]。薛章宪在为徐经写的行状中云:君之视予为中表,甚昵,而相去才一舍,又甚昵”[33],前文已论述过徐经是薛章宪姑姑的儿子,所以薛章宪称其为“中表”,如此,朱承爵和薛章宪亦有类似的亲戚关系。
朱承爵和徐元寿有什么更近的关系,尚没有资料查证,徐元寿生平究心坟典,博览载籍,肆力于诗文。常倾资购宋梓元编,聚书万卷,考部分班,每标元要,对朱承爵收藏书籍的志向影响极大。两人交往频繁,时相唱和,朱承爵有《自遣诗者秋日野秀堂杂作也,用陆龟蒙震泽别业韵》,徐元寿则有《和朱子儋自遣诗用陆鲁望韵》[34]的唱酬诗传世。在朱承爵离世后,徐元寿写有《朱子儋挽诗》,其诗云:“汉鼎商彝聊悦志、秦碑宋梓益搜奇,已醒时上三更梦,还欠人间万首诗”[35],可见徐元寿和朱承爵是经常往来的。因之《行书与若容手书》中唐伯虎想找旧集《唐氏文选》会请徐元寿“幸为我转问朱子儋有否”。
朱承爵居住在离梧塍十多里路的磐石山(今祝塘镇文林),他在弘治十七年(1504)落第后,从此放弃了科举,不惜花大量的金钱,购置元版、宋版的古本书籍,建立了藏书室“存余堂”,收藏的名画和宋刻本近千种。著名书画收藏家文徵明记述他“为文古雅有思致”、“益悬金购书,所蓄鼎彝名画法书及古墨刻,皆不下千品。居常坐不紊,左图右史,铅椠纵横,寻核仇勘,乐而不倦。”亦能画花鸟,石竹亦秀润。盛年锐志进取,累试不第,乃放弃科考,自称磐石山樵。嗜藏书特钟爱宋刻,曾传说他用爱妾交换一部宋刻本的《汉书》,在藏书界传为奇谈。朱承爵与唐伯虎、薛章宪曾在江阴存余堂促膝长谈,秉烛夜话,这番谈话朱承爵“追忆得若干则转录成书因名为灼薪剧谈”[36]。《石渠宝笈》记:“明唐寅写春风第一枝一轴,素笺本墨画。款题云:残冬风雪宿君家,烛影横杯隔绛纱,三载重来论契阔,窗前几夜梦梅花。正德己巳季冬朔后五日,再宿子儋存余堂中,时风雪寒甚,写此寄兴,且索浮休和之。唐寅书,上钤“吴趋”一印。右方下有唐伯虎、六如居士二印,上方薛章宪题云:枳篱竹落野人家,蝉翼疏疏晃帐纱。江取月明清不寐,风炉淪茗对疏花,薛章宪应教补空。唐寅跋语:“正值己巳季冬朔后五日,再宿子儋存余堂中”[37]。诗有“三载重来论契阔”,可知正德元年(1506年)间唐寅曾到过江阴,住在存余堂。正德己巳(1509年)唐寅去江阴,又宿在朱承爵存余堂中。朱承爵亦在《存余堂诗话》中记有“唐子畏解元《咏帽》云:堪笑满中皆白发,不欺在上有青天。人多传诵[38]。
五、结语
吴中风士清嘉,文化积淀深厚。有一批人虽才华横溢却只能潦倒科场,布衣终身。唐伯虎是其中的典型代表,而江阴的徐元寿、薛章宪、朱承爵又何尝不是。这些郁郁不得志之士越发看淡风云变幻,转而以较为平和的心态投向政治漩涡以外的多彩人生,他们悠游于城市山林之中,藏书、抄书、编书,雅集结社,诗酒唱和,诗画合璧,诞生了一个艺术的交游群体。
图一 《行书与若容手书》
图二 沈周《牡丹图轴》
[2]《江上诗钞》卷十四第171页,上海古籍出版社,清顾季慈辑,谢鼎容补辑
[3] 李玉安 黄正雨《中国藏书家通典》中国国际文化出版社 ,1995年版 .
[4] 徐华根《江阴历史名人》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
[5]《暨阳思孝堂薛氏宗谱》卷十六《邓阳薛氏翘楚》
[6] 周道振、张月尊编撰,《唐伯虎全集》附录六 年表,第634页,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2年
[7] 周道振、张月尊校,《唐伯虎全集》卷二《上宁王》第21页《诗赠宁王》:信口吟成四韵诗,自家计较说和谁?白头也好簪花朵,明月难将照酒卮。得一日闲无量福,作千年调笑人痴;是非满目纷纷事,问我如何总不知? 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2年
[8] 周道振、张月尊校,《唐伯虎全集》补辑卷六《致姜龙》第498页:寅顿首顿首,梦宾姜仪部大人座下:别来简阔殊甚,仆自去岁游庐山,欲泝江西上,悉览诸名胜,不意留顿在豫章,三月中旬得回吴中矣。所谓兴败而返也。丈夫潦倒于江山花竹之间,亦自有风韵。此但可与先生道,难与俗人言也。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2年
[9] 民国《梧塍徐氏宗谱》卷五十四,李东阳《明故中书舍人徐君墓志铭》
[10] 钱福(1461—1504)明代状元,字与谦,因家住松江鹤滩附近,自号鹤滩。南直隶松江府华亭(今上海松江)人,吴越国太祖武肃王钱缪之后。弘治三年进士第一,官翰林修撰,三年告归。诗文以敏捷见长,有名一时,根据文嘉诗文修改的《明日歌》流传甚广。著有《鹤滩集》。
[11] 民国《梧塍徐氏宗谱》卷五十四,文徵明《内翰徐公像赞》云:“内翰江阴徐公殁三十年矣,璧生晚,未及瞻承。然先大父寺丞,曾馆予公;先君温州守,辱交尤厚”
[12] 民国《梧塍徐氏宗谱》卷五十四,吴宽《乡贡进士徐君墓志铭》
[13] 江桂苞:《晴山堂石刻》诗文翰墨的落款及钤印,《徐霞客研究》第29辑28页,地质出版社
[14] 吕锡生主编《徐霞客家传》,吉林文史出版社,1988年,第102-103页
[15] 周道振、张月尊编撰,《唐伯虎全集》附录六 年表,第634页,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2年
[16]《唐伯虎全集》补辑卷六,手简第502页《致若容》
[17]《美国顾洛阜藏中国历代书画名迹精选》第220页
[18]《江上诗钞》卷十五第188页徐尚德《题唐子畏桃花庵时子畏仙游矣》:种桃道士碧霞巾,酒榼藤牀醉几春,今日花枝自明媚,独怜不见种桃人,上海古籍出版社,清顾季慈辑,谢鼎容补辑
[19] 民国《梧塍徐氏宗谱》卷五十四《像赞》第十页
[21] 民国《梧塍徐氏宗谱》卷五十三《春元西坞公传》
[22] 民国《梧塍徐氏宗谱》卷五十七徐元寿《题赠序记》
[23] 民国《梧塍徐氏宗谱》卷五十七徐元寿《题赠序记》
[25]《江上诗钞》卷十四第180页薛章宪《闲适》,上海古籍出版社,清顾季慈辑,谢鼎容补辑
[26] 沈俊鸿《群星璀璨的邓阳薛氏》,徐华根《江阴著姓望族》第346页,上海古籍出版社
[28] 民国《梧塍徐氏宗谱》卷五十四 薛章宪《徐母包太孺人墓志铭》
[29]《暨阳思孝堂薛氏宗谱》卷十六《邓阳薛氏翘楚》
[30]《江上诗钞》卷十四第178页薛章宪《访唐子畏不遇》,上海古籍出版社,清顾季慈辑,谢鼎容补辑
[31]《江上诗钞》卷十五第175页薛章宪《寄子儋中表》,上海古籍出版社,清顾季慈辑,谢鼎容补辑
[32] 指古代称父系血统的亲戚为“内”称父系血统之外的亲戚为"外"(如:"外父"即为岳父,"外甥"即为姊妹之子)。外为表,内为中,合而称之“中表”。汉 蔡邕 《贞节先生陈留范史云铭》:“君离其罪,闭门静居,九族中表,莫见其面。”晋 庾亮 《让中书令表》:“臣於陛下,后之兄也。姻娅之嫌,与骨肉中表异也。”
[34]《江上诗钞》卷十五第188页徐尚德《和朱子儋自遣诗用陆鲁望韵》,上海古籍出版社,清顾季慈辑,谢鼎容补辑
[35]《江上诗钞》卷十五第188页徐尚德《朱子儋挽诗》,上海古籍出版社,清顾季慈辑,谢鼎容补辑
[36] 明朱承爵《灼薪剧谈》,北京图书馆藏明抄本
[37] 清张照等《石渠宝笈》卷二十六,文津阁四库全书,子273第313页
[38] 清何文焕辑《历代诗话》下,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79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