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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最后行程的“时间链”

徐霞客最后行程的“时间链”

张学宇

《徐霞客游记》是以时间为序、路径为纲的旅行日记。徐霞客三十多年行程有一条时间链贯穿始终,这条时间链随着其游历目的、考察路径的变化或其他原因而时疾时缓,时短时长,甚或断断续续,但总体上是脉络清晰,路径分明的。研读《徐霞客游记》,把握其时间链的松紧我们可以触摸到徐霞客当时的心情、心境、心事 、心绪。 

明朝崇祯十二年(1639年)农历八月,为了追寻澜沧江的流向,徐霞客拖着年迈之躯勉力而行,千里迢迢赶赴云州(今云南省临沧市云县)实地考察,最终证明了他关于澜沧江流经云州后直流南下并不转东与礼社江、元江汇合入海——“直南而不东者”(中华书局 2009.1《徐霞客游记·滇游日记十二》)的判断是正确的,纠正了《大明一统志》的谬误,从而完成了他迤西之行一个重要的考察任务,一了其夙愿。

且看徐霞客最后行程的时间链:

徐霞客于崇祯十二年(1639)三月二十五日抵永昌府(今云南省保山市)永平县(今属大理州),在永昌府度过了四个多月的愉快时光。七月十八日,永昌乡贤闪知愿知道徐霞客要到云州,就为他写了一封信——“为余作书与杨云州”(中华书局 2009.1,《徐霞客游记·滇游日记十一》)——让徐霞客持信去找“杨州尊”——云州知州(州长)杨煜。

八月初一,徐霞客怀揣闪知愿书信从永昌小腊彝东下山,一路南下走向云州,当晚即达顺宁府(今临沧市凤庆县)辖境右甸(今保山市昌宁县)。

初二日晨,雨,已找好的挑夫未到。再找仍不得,只好在客栈写日记一整天——“再觅夫代行,久之不得。雨复狎至,遂郁郁作记寓中者竟日。”(《徐霞客游记·滇游日记十二》,下同)。

“初三日,雨复霏霏,又不得夫,坐邸楼郁郁作记竟日。”徐霞客又只得整天在客栈“郁郁作记”。

初四日,“早雾而晴。”为稳妥起见,徐霞客前后约定了两个顺路的挑夫,一个是挑担的,一个是赶驼骑的。中午驼骑先至,挑担的后到,于是辞了后者,与驼骑起行。下午抵玉壁岭,宿于村中农家。

初五日平明起,饭而行,晚宿锡铅(今凤庆县勐佑镇习谦村)公馆(驿站招待所)。

初六日,又因挑夫问题而滞留锡铅,独自闲逛,观察往顺宁的路径,找好挑夫后,返回公馆作记。

初七日早行,沿途山川地貌记述较详。傍晚抵顺宁府龙泉寺。

初八日晨起,将行李寄在龙泉寺,主仆二人轻装下云州。下午,抵鹿塘(今凤庆县洛党镇),因前无旅店,投宿作记。

初九日平明起,饭而行, 一路考察记述较详。过把边关(今名把边寨),“时闻杨州尊已入帘去”——听说杨州尊已到省城参加乡试阅卷了,闪知愿书也就不必投了。

中午,徐霞客进入云州旧城。

徐霞客在游记中说明了云州之行的目的及原因:“余初意云州晤杨州尊,即东南穷澜沧下流,以《一统志》言澜沧从景东西南下车里,而于元江府临安河下元江,又注谓出自礼社江,由白崖城合澜沧而南。余原疑澜沧不与礼社合,与礼社合者,乃马龙江及源自禄丰者,但无明证澜沧之直南而不东者,故欲由此穷之……”既然杨州尊不在,徐霞客只得向地方人士询问。街上一跛者告诉他:“澜沧江在此地东百五十里,为云州东界,南由威远州而去,为挝龙江,不东曲而合元江也。”澜沧江流经云州后南下威远州(今景谷县),称为挝龙江,并不转东与元江汇合,徐霞客“始知东合之说为妄。”即《大明一统志》记载澜沧江往东与元江汇合入海是错误的。 

在云州旧城吃过午饭,徐霞客东向下坡进观音阁(今圣教寺)喝茶,然后北转,过顺宁河砥柱桥翻过“龙砂”(今旗山),约下午一点左右入云州新城东门,继续询问澜沧江的流向。结果,来自江西、四川的客商所言与旧城跛者所言一致,徐霞客“乃释然无疑,遂无复南穷之意,而此来虽不遇杨,亦不虚度也。”长期悬疑至此两问了然,徐霞客不想再往南探究了,虽然不遇杨州尊,但也算不虚此行了,其心情之愉悦溢于言表。 

初十日早起吃了饭,出南门转西北返顺宁。至鹿塘,因暑气逼人,仍就前日投宿的客栈休息写游记。

十一日早行,上顺宁东山寺,遇一曾在龙泉寺见过面的僧人,两人饭后坐于门楼,天南地北闲聊,得知僧人“自少曾遍历挝龙、木邦、阿瓦之地”(澜沧江下游缅甸、老挝地带,当时为明朝辖境),徐霞客不放过机会再问澜沧江流向。结果,僧人“其言与旧城跛者、新城客商所言,历历皆合。”至此,徐霞客三问澜沧江,澜沧江的流向已毫无疑问了。

云州之行是徐霞客一生中最后一次科学考察之旅,此行可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赶来与归去都是“迫不及待”。

下午回到顺宁城,徐霞客就急于找挑夫,但是“觅夫未得,山雨如注,乃出南关一里,再宿龙泉寺。”

 十二日,在龙泉寺吃了早餐。归心似箭的徐霞客“命顾仆入城觅夫”,下午再找仍不得——“下午,不得夫。”

十三日,与蒙化(今大理州巍山县)妙乐师同寓,一起等候从大姚白盐井驼盐来顺宁的马帮,傍晚马帮才到,两人预定好驼骑,拟往蒙化府。

“十四日,晨起而饭”,因等候驼骑取盐价,至中午才出发。

十五日,北渡澜沧江。“时驼骑在后,不能待也。”徐霞客等先行至阿禄司(今凤庆县鲁史镇),当晚在北面一山寺中郁郁寡欢度过中秋节。

十六日,徐霞客一行由犀牛渡过漾濞江(澜沧江支流)进入蒙化府辖境,一样的风尘仆仆、鞍马劳顿。

十七日,抵蒙化府。

十八日,徐霞客一面令顾仆同妙乐师找驼骑,一面独自策马游天姥寺。

十九日,与妙乐师分道扬镳,出蒙化城,途中考察了礼社江源流,在迷渡(今大理州弥渡县)城买米,出城宿于海子。 

二十日,过洱海卫(今大理州祥云县)抵宾川州,宿荞甸(今宾川县乔甸镇)。

二十一日,过宾川城。

二十二日,重上鸡足山,抵悉檀寺。徐霞客于崇祯十一年(1638)十二月二十二日第一次上鸡足山,次年正月二十二日离开,其日记写道:“回忆岁初去此,已半载矣。”鸡足山是他云州行之后的最后一个目的地,旧地重临是为修《鸡山志》。三个月后徐霞客病倒,双足不能动弹,最后由丽江土司木增派人抬滑竿将其送到湖北黄冈,然后顺江而下回到江阴。两年后,千古奇人一代游圣病故。

以上就是徐霞客最后行程的时间链,都是马不停蹄地急急赶路,给人以时不我待的感觉。即使在蒙化游天姥寺也是找驼骑与旅游两不误,未曾耽搁半日。

游历云州和重上鸡足山是徐霞客毕生行旅中的最后两个重要节点。都是怀着明确的目的而来,完成任务带着成果而去。前者廓清了澜沧江下游流向何方的问题,后者完成了他为鸡足山修志的期许。

这是徐霞客行将结束其三十多年旅行生涯,只争朝夕的最后一搏。因为,徐霞客万里遐征大西南,游历至迤西永昌时已是渐入老境,体力明显不支。七月十六日,他外出考察返回永昌,一路跌跌撞撞,“雨益大,沾体涂足,足滑不能定,上崄涉流,随起随仆。如是者三四里,头目既伤,四肢受病,一时无可如何。”“又五里,转坡南,腋间得卧佛寺,已暮。急入其厨,索火炙衣,炊汤啖所存携饭,深夜而卧其北楼。”(《徐霞客游记·滇游日记十一》,下同)二十三日,其日记又写道:“先是自清水关遇雨,受寒受跌,且受饥,连日体甚不安,欲以汗发之。方赴市取药……”其身体健康每况愈下,几近“强弩之末”了,但是因为心有挂碍——澜沧江的流向问题——《大明一统志》记载的正误无法确定。可以说是一种使命感和紧迫感促使他赶赴云州,是几十年来跋山涉水不畏惊险的一种精神、毅力、信念让他“贾勇而上”(徐霞客游记中常用语),勉力完成他对祖国大江长河的最后一次考察。否则,他在七月底就可从永昌转回大理上鸡足山,不必在盘缠拮据的情况下还费时半个多月绕道云州,住一晚又转身离去。当然,这里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到云州不遇“杨州尊”,不然,杨州长或许会挽留徐霞客多呆几天,或是陪他亲临澜沧江边看看江水流向。

几百年后细品徐霞客游记,透过其字里行间反映的行色匆匆,除了游圣矢志不移、严谨不苟、孜孜以求的科学精神令人敬佩、感动,还有一些有趣的历史细节和空间给人以遐想。

(2020.8.25)

作    者:张学宇(云县徐霞客研究会会长)

附:徐霞客滇游路线图十二——永昌-云州-蒙化

地图摘自《徐霞客旅行路线考察图集》(中国地图出版社199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