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徐母王孺人籍贯考之补遗
蔡崇武
不久前，唐汉章先生发表了《求证务实，去伪存真——徐母王孺人籍贯考》（载《徐学研究2022/3总第六十三期》）一文，他在无锡有人提出徐母王孺人是无锡嘉乐堂人的奇谈怪论近两年后，以无可辩驳的五条证据，指出徐母王孺人是江阴人。
唐汉章先生这一忠于史实举动启发了我，恰巧我为了弄清徐霞客一生到底探索过多少洞穴，正在又一遍通读《徐霞客游记》。于是，我留意了游记中与徐霞客母亲王孺人的相关记载，结果，意外地发现了《游记》中有多条关于王孺人出身的记载。这些记载，唐汉章先生未予搜集，但我认为可作为唐汉章先生已经收集的证据之补遗，现整理如下，供读者参阅。
一、郑之玄称徐母王孺人为“大江阴”人
郑之玄在《秋圃晨机为江上徐霞客母孺人赋》（见《徐霞客游记》1248页）中写道：“足迹名山似尚禽，桑蓬母教大江阴。”这句诗中的“尚禽”，引自唐代包融所作的五言律诗：《酬忠公林亭》。这诗的最后两句是“安得山中信，致书移尚禽。”这里的“尚禽”，即指东汉隐者尚子平与禽庆。《后汉书·逸民传》：“向长、字子平（李贤注：“《高士传》向字作尚。”）河内朝歌人也。隐居不仕，性尚中和，好通《老》、《易》。……与同好北海禽庆，俱游五岳名山，竟不知所终。”这里，实际上郑之玄借“尚禽”比喻好名山胜水的徐霞客，说他像尚禽那样足迹踏遍名山胜水，但他一直不忘家中母亲（王孺人）的教育：要牢记自己是大江阴人，毫无疑问，徐母王孺人教育儿子要不忘自己是江阴人，她自己必然也是江阴人。这里隐含的深意，是教育徐霞客不能忘记故乡，不能忘本。诗歌在江阴前边加个“大”字，表现了对江阴的尊重与夸奖，当然这里也隐含着对徐母王孺人的高度肯定与赞誉。
那么，郑之玄是何许人呢？郑之玄（1590—1633年），字太白，又署大白（另有文记为道圭）。授简讨。崇祯庚午（1630年）典江右试，升赞善。据王铎《郑太白传》，郑氏性情谈旷，不言人过，亦不问时事。与大太监为邻，得知后立即搬走。后因触犯政府，不愿蹈权贵，借岷藩（朱元璋十八子朱楩封地）差避入湖南，旋卒。郑之玄善书，亦善竹石，王铎尝有题咏。从郑之玄的经历看，他最大的官是“赞善”，这是个从唐代开始设置的在太子宫中掌侍从，讲授的官职。但徐母王孺人八十寿诞时，他还只是个“简讨”，文职的小官。由此可见，郑之玄之所以为王孺人谱赋祝寿，完全是出于与徐霞客的友谊与尊重，他知悉徐霞客母亲王孺人的情况，肯定是徐霞客亲自介绍的，因此他在赋中记述徐母王孺人为“大江阴”人，以及他所表达的感情应该是真实可信的。
二、闽中曹学佺称徐母王孺人为“君山”“婺星”
曹学佺在《江阴徐霞客以其太君秋圃晨机图索赠书此答之》（见《徐霞客游记》1248页）一文中，开头就开门见山地写道：“君山突兀婺星明，寿考难兼是令名。”这里十分直接地点出徐霞客的母亲王孺人，是“君山”“婺星”。“君山”在哪里，江阴人都知道，在江阴。“婺星”，星名。即婺女，二十八宿之一，玄武七宿的第三宿。古代用以指已出嫁的妇女。如成语“中天婺焕”（天空中婺女星光彩耀人），用于祝贺妇女寿诞。这里，曹学佺用“婺星”，表达了对徐母王孺人八十寿诞的热烈祝贺。而且借助江阴的君山，指明他祝寿的徐母王孺人，是江阴人。这里还包含深一层意思，就是中国古人说的，这是祝贺的“山寿”。《诗·小雅·天保》写道：“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后因之以“山寿”比喻人之长寿。由此可见，曹学佺祝寿之热烈与真诚。
曹学佺（1574—1646年），字能始，一字尊生，号雁泽，又号石仓居士、西峰居士。福建福州府侯官县洪塘乡人。明代官员、学者、诗人、藏书家。万历二十三年进士。清军入关，南明小王朝存亡期间，曹学俭被授为太常寺卿，不久迁礼部侍郎兼侍讲学士。以篡修《崇祯实录》，进礼部尚书，加太子太保。隆武二年（1646）八月，隆武帝亲征失败，清军于当年进入福建。九月十七日，清军攻陷福州。次日，曹学佺在西峰家中自缢殉国。清乾隆十一年（1746年），即曹学佺逝世一百年后，清政府追谥他为“忠节”。曹学佺是个忠臣义士，从他的祝寿词中，我们可以发现，他不仅熟悉徐霞客家庭的情况，而且了解江阴的地理特点，因此用了“君山”一词，点明王孺人是江阴人。然而，恰恰在这里，也非常有力地证明，在那个时代里，徐霞客的诸多朋友都知道，徐霞客有个贤惠的母亲王孺人，她是土生土长的江阴人。
三、张育葵称颂徐母王孺人以“江干作砥”
张育葵在《披秋圃景机图咏》（见《徐霞客游记》1241页）一文中，称颂徐母王孺人“问织与耕，匪奴若婢。荳实迎秋，云艳桃李。机声达晨，何事罗绮。下食有孙，手授书史。虽形似劬，而色则喜。境会侑然，是母是子。”就在歌颂了王孺人为家庭作出重大贡献的基础上，突然笔锋一转，又大声讴歌王孺人品行高尚，功德无量。作者写道王孺人“一气千秋，寸心万里。林下高风，江干作砥”，“江干”，在古文中，就是指江岸边。宋末诗人周密在《武林旧事》之“观潮”一文中，就这样写道：“江干上下十余里间……”，这里的“江干”，就是指江岸。江阴的“江岸”，就是指长江岸边。“江干作砥”的“砥”，读为di，本意指磨刀石，这里指平直、平坦的意思。因此，“江干作砥”，是全文关键的一句，它不仅点明了王孺人是生长在长江边上的人，是地地道道的江阴人，而且正因为她受到长江的孕育和影响，因此，其性格上有“一气千秋，寸心万里”的特点，而这一切都因为“江干作砥”，即大江像个“磨刀石”一样，对其长期熏陶与磨练的结果。
张育葵为何要强调长江对王孺人的影响呢？这和张育葵的出身有关，张育葵就是出生在长江边的江阴人。张育葵，字午卿，崇祯元年（1628年）进士，曾任广东曲江县知县。他与徐霞客有较深厚的友谊，因此，应徐霞客的邀请，在徐母八十寿辰时，特地写了贺辞“志其盛”。他作为江阴人，了解长江对江阴的影响，他是徐霞客的朋友，了解徐母王孺人的经历，因此，很自然地把长江写进了对徐母的祝寿词中，当然，他万万不会想到，数百年后，他的一篇祝寿词成了王孺人为江阴人的一个铁证！
四、镜山老人何乔远说徐霞客母亲“老母籬边引江水”
何乔远，自称“镜山老人”，他在为徐母王孺人的祝寿词（见《徐霞客游记》1248页）中写道：“老母籬边引江水，浇用三斗无浊泥。”这两句话通俗易懂，一是写了徐霞客的母亲王孺人在浇菜园子时，用了籬笆边长江水，二是表明长江水十分清澈，浇了三斗仍然没有一点混浊的泥浆。通过这通俗易懂的两句话，让我们明白了，王孺人是长江之畔的人，虽然作者没有明说，但我们都知道，这里就是说王孺人是江阴人，而且是一个十分勤劳的妇女。这两句话，看似平常，实际上是夸赞了徐母王孺人的勤劳朴实，品行高洁。
那么，何乔远又是怎样一个人呢？何乔远（1558—1632年），字穉孝，或称稚孝，号匪莪，晚号镜山。明代福建晋江人，是个杰出的方史专家。时年十九，与兄乔迁同登万历四年（1576年）乡榜。万历十四年（1586年）进士，除刑部主事，历议制司郎中。万历十六年（1588年），选授刑部云南司主事。万历二十四年（1596年），误谪广西布政司经历，但何乔远依然赴粤，慷慨夷忧，无迁谪意。他因元配温氏不禄（病亡），告假回乡，里居20余年。他日与缙绅游士唱酬论学，讲德考业，求书问字，博览群书，过着治学论史之生活。他在史学上敢于秉笔直书，发表自己独特的见解，后世学者称其为“镜山先生”。死后赠工部尚书予祭葬。可以说，何乔远虽是个当官的，但他是个忠臣义士，因此，他和徐霞客是要好的朋友。他知道徐霞客母亲是江阴乡下人，常用长江水浇菜园子，这肯定是徐霞客介绍的，因此，徐母王孺人是江阴人，这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五、清漳何楷写道徐母王孺人“愿从季扎为歌豳”
何楷在给徐母王孺人的祝寿词（见《徐霞客游记》1249页）中写道：“八旬霜鬓白如银，不向浓华老此身……太史陈诗如可采，愿从季扎为歌豳。”这里，说的“太史”，指古代的史官。“歌豳”这里的豳，同“邠”，古都邑名，在今陕西郴县。豳风，诗经十五国风之一，共有诗七篇，其中多描写农家生活、辛苦劳作的情景，是我国最早的田园诗（见《百度知道》）。歌豳，即歌颂《诗经》中的“豳风”。这里主要歌颂徐母王孺人，她虽然满头白发，但仍不服老，如果像太史官那样允许古诗可以学习采用，那么，她愿意跟从季札吟咏豳风。很明显，这是在表彰王孺人的好学上进的精神。那么，王孺人学诗为什么一定要拜季札为师呢？这唯一的解读，因为季札是春秋名儒，并定居江阴申港，而王孺人也是江阴人，这样学习才有可能。何楷可能本来无意介绍王孺人的籍贯，但因为选择了江阴的季札作为王孺人学习的对象，不经意间把王孺人的籍贯也暴露在读者面前。然而，在文学作品中，这种不经意的暴露，恰恰是最真实，最可信的一种艺术效果。
那么，何楷为何许人呢？为什么这样熟悉徐霞客的家庭情况呢？何楷，福建晋江人，字玄子（另作元子，为避康熙名讳所致），号黄如。天启五年（1625年）进士。时值魏忠贤乱政，辞归。崇祯时，授户部主事，进员外郎，改刑科给事中，屡迁工科都给事中。何楷的官位不大，但他很有可能与徐霞客有过直接接触。据介绍，当时徐霞客去福建见黄道周时，可能到晋江见过何楷。何楷与黄道周也有来往，是很好的朋友。因此，何楷对徐霞客的家庭情况是了解的，也熟悉江阴的情况，他能写出如此寄意深远的祝寿词，这是一点也不奇怪的。
这里，在唐汉章先生提出徐母王孺人为江阴人的五大证据的基础上，我又提出了五大证据。这十大证据，凿凿有力，可以证明徐母王孺人为江阴人。特别是陈仁锡的“城东王公，澄江右族，孺人父也”，以及夏树芳称徐母王孺人“诞我江濆”，以雷霆万钧之力，扫荡了一切关于王孺人出身问题上的奇谈怪论。而这次介绍的郑之玄的“桑蓬母教大江阴”，也同样证明了徐霞客从小就受到母亲“大江阴”人的谆谆教诲，徐母为什么这样做，因为她为自己是“大江阴”人而自豪，她要求自己的子孙把“大江阴”的优良传统，一代代传承下去！一件件、一椿椿，铁证如山，徐母王孺人就是江阴人，这难道还有什么可怀疑的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