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汗竹的《求证务实，去伪存真一一徐母王孺人籍贯考》，揭示了徐霞客的母亲王孺人出身于江阴的历史事实，是一篇值得一读的好文章。这篇文章，不仅纠正了近年来有些人关于陈仁锡在《王孺人墓志铭》中，对王孺人出身地的错误解读，而且引用了徐材、高攀龙、林钎、夏树芳等人的多种史料，对王孺人出身于江阴作了有力佐证。我们欢迎这样观点鲜明、有理有据、文风朴实旳好文章！
求证务实 去伪存真
――徐母王孺人籍贯考
汗竹
江阴《梧塍徐氏宗谱》（1）收录有陈仁锡《王孺人墓铭》一篇，全文1200余字，述说徐母王孺人生平，极尽溢美之词，还有王孺人行状和徐氏家族的一些重要信息，其中“城东王公，澄江右族，孺人父也。”四百年来对此说一直无人提出异议，然而近年有人提出质疑，说是陈仁锡错了，误把无锡江阴巷当成了江阴。这一说法令人匪夷所思，难以置信，有必要进行考证。
一、陈仁锡《王孺人墓铭》
余与罗济之戚而善，济之有快婿曰徐，仲子宏祖访名山水半天下，及奉母孺人游句曲、荆溪，春秋高八十矣，而趾先仲子。噫嘻！自古奉其亲者多矣，奉山水自徐仲子始。奉富贵而不受，古贤母有闻矣，奉奇山水而受，自徐仲子之母始。山水品人物多矣，以是两高其母子，自余志王孺人始。余尝观《秋圃晨机图》，问机上人，仲子母也。卯孙在侧，卯孙，仲子子也。无何登堂，寿母篱豆未花，是若母织于斯而子读于斯，呼长命藤，非耶。余游荆溪二十一洞，异时过之，是母环珮所至，玉女白鹤问徽音、落岩壑，母耶子耶，宁辞铭？
按状：城东王公，澄江右族，孺人父也。倭燹避之锡山，孺人年最幼，与母华过姻家杨，见踉跄之履塞户，俄聚族而嬉。孺人料寇至，又念父食乏绝，趣母入城。甫入城而城门闭，杨果中倭残破。以是多母识且孝。噫嘻！无非无仪，酒食是议，概常耳。士与女非倜傥负奇节也不称齐德。暨归豫庵公，而翁光禄柴石公卒，以缟素见，犹及事姑。陈孺人暨太翁鸿胪云岐公，未几并卒，城东公亦卒。孺人自庙见后，宗祊誉之，妯娌贤之，五年于兹而大丧相继，偕豫庵公哭尽哀。公病濒危殆，病于寓迫岁除，代之仆；病于喉废餐饮，代之口；拮据公私，代之手；筑场圃，代之农；肯堂构，代之筑。育伯子闵斯，病中同事医王，江城归遇盗，渡河几没。天乎不辰，遑恤我后。伯之二子补弟子员，高而门协于梦者再，母为色喜。晚得仲子，骨瘦如之鹤，劳苦摄生，遗之廉俭已尔。然奇情朦趣，历崎阨不挫其志。孺人既析箸，为公娶妾，获季子，自之锡山。迨公舆疾归，不起，恸几绝，忽收泪属季子于其子，勤饮食矣又勤教诲，授均产矣又予赡田。当是时，季子忘其无父，适翁则独居，爱庶子则同居，忘其山庄之毁于盗也。贤哉！
孺人常与仲子共晨夕，易箦不舍旧庐。家有藏核，训在茗碗，俭勤其天性云。仲子每出，曰：“上慎旃哉！识好人，游好山水。”以是骏有声于贤豪。仲妇许殁，抱孤孙寢处，为歌《蟋蟀》。继罗事姑孝，尝先意为姑种植，有藤罨画如溪山，倚门一望，游子采云霞为笋脯。诞届八旬，名硕歌之。是年仲子始罢游，孺人始偕游。罢游惧伤亲之心也，偕游惧伤子之心也。噫！仲子好游，天以奇游报之。咳笑华阳白鹤，问晨昏于烟雨，如此一日，岂易千秋！孺人性整而洁，束身布素，而丰于祀障。墓碑百世后，铭碣岿然伸太华之掌。感仲子归言华岳也。除夕念饥，为停匕箸，命出粟饱邻然后食。其教仲子类如此。嗟嗟！母病亦病，母不食亦不食，有是子宜志是母矣！
孺人生于嘉靖乙巳十二月十六日，卒于于启乙丑九月二十九日，享年八十有一。子三：宏祚、宏祖、宏禔。禔侧出。女一，适王学一。孙七人，孙女三人，曾孙六人，娶嫁俱名族。择于丙寅十一月十五日与豫庵公合葬于祖茔之次。公先孺人二十余年卒。孺人俭勤有卓识，是宜铭。铭曰：
丹穴是粃，风节如砥。维巢之毁，维戈之罍。父兮何倚，锡山是履。趣母入市，一介行李。执戈以俟，是惟女亡。江有汜矣，赋在葛藟。式谷我子，敬恭桥梓。文孙騄駬，既多受祉。闭户造轨，出门瞻恃。豆花可史，游屐斯齿。溪山蓄旨，松筠献玖。天女叙旧，银龛佛囿。我行永久，爱曰视晷。八十锦里，千春游记。徽音在耳，洞壑高剞。
赐进士及第翰林院编修国史官通家眷生陈仁锡顿首拜撰
二、陈翰林的表述无误
文中“城东王公，澄江右族，孺人父也”三句话十二个字 把王城东籍贯与王孺人的父女关系交待得一清二楚。难道真是陈仁锡的错？让我们先认识一下陈仁锡为何许人，他与徐霞客和徐家的关系。陈仁锡（1579－1634），字明卿，长洲人，天启二年（1622）一甲第三名进士，授编修，典诰敕，以不肯撰生魏忠贤铁券文落职。崇祯初复官，累迁南京国子监祭酒。讲求经济，性好学，喜著书，有《重订古周礼》、《四书考》、《古文奇赏》等。陈仁锡与徐霞客关系非同一般，又与其继娶罗氏之父罗济之既是亲戚关系又是好朋友，故《王孺人墓铭》开篇即有“余与罗济之戚而善”之句。天启年间徐霞客建晴山堂，陈仁锡为之撰《晴山堂记》，还有李东阳撰文壁书《徐一庵墓志铭跋》、《题徐霞客盘山之游》，均镌刻上石，保存在晴山堂内，收录于《晴山堂法帖》之中。因此，陈仁锡对徐霞客及其家庭和社会关系应该是很熟悉和了解的，又是当时人写当时事，这是其一；其次，陈仁锡《王孺人墓铭》说“城东王公，澄江右族，孺人父也”。其中没有提到江阴二字，但了解江阴历史的人都知道，澄江是江阴的别称。按陈仁锡赐进士及第翰林院编修国史官通家的身份，当是行文高手，不至于主观臆断地把江阴巷当作江阴，然后想当然地把江阴写成澄江；其三，陈仁锡是“按状”写的，这个状当是徐霞客及其家人提供的，陈仁锡是按状行文，要出错也难；其四，陈仁锡写好后徐霞客及其家人必定是第一读者。退一万步讲，即便陈仁锡撰文有误，徐霞客及其家人能不提出纠正？徐霞客不至于连外祖父是谁，舅家在江阴还是无锡也糊涂了？其五，按照古代葬俗，墓志铭是要镌刻上石安放在墓主墓穴，这样的大事徐家是决不会马虎的。因此研究徐母王孺人籍贯，陈仁锡这篇《王孺人墓铭》是绕不过的一道坎。
陈仁锡《王孺人墓铭》所说“城东王公”，是泛指城的东面有个姓王的名贤尊称，还是指一个叫王城东的人，答案也是明确的。除了陈仁锡《王孺人墓铭》，在徐材所撰《鸿胪云岐行状》中也可以找到佐证。徐材，字懋庆，江阴人，嘉靖举人，曾任兗州府推官。云岐即为徐霞客曾祖梧塍徐氏第十四世徐洽，字悦中，云岐是其号，徐经次子，曾任鸿胪主薄。徐材在行状中记述有徐洽子孙辈婚配情况。“……孙男十一人：有开，邑庠生，娶鸿胪署丞鹅山公女；有造，邑庠生，娶太学生陈云蒲女；有存，娶太学生陆守斋女；有勉，娶王城东女；有及，娶邑庠生陈云川女；有守，聘邑庠生曹五松女；有明，聘张观省女；有登、有敬，未聘……。”（2）由此可见，陈仁锡所说的“城东王公”即王城东，并非孤证。我们还可以从《晴山堂石刻》名人诗文当中，找出一些相关信息，以证陈仁锡决不是妄说。
三、金石文献可以印证
《晴山堂石刻》，是徐霞客亲手实施的一项文化工程。为祝母亲王孺人八十诞辰，他请名人学士作秋圃晨机图、作诗题颂，连同祖上传下的名人手迹八十八位，诗文九十四篇镌刻于石，嵌入新建的晴山堂内，流传至今。其中有高攀龙《题秋圃晨机图》诗：“吾闻东海有贤母，不艺春园艺秋圃……。”（3）高攀龙1562－1626，字存之，又字景逸，无锡人。万历十七年（1589）进士，累官左都御史。讲学东林书院，操履笃实，涵养邃密，为一代大儒。受魏忠贤迫害，投池而死。工书，著有《周易易简说》、《程子节录》、《春秋礼义》、《高子遗书》等。高攀龙以“东海”一词，泛指徐氏。“夏代若木，因父伯益佐大禹治水有功，封徐氏，因姓封地，食邑东海。历代徐氏后裔公认“源於东海，根系南州，东海堂徐氏遍及大江南北。”（4）史记《夏本记》：会稽徐氏远祖徐稚，字孺子，豫章（属南州，即今南昌）太守陈蕃三请不至，世称南州高士。江南数省皆出徐孺子之后，而江阴梧塍徐氏称为“南州高士之后”。 江阴地处东海之滨，素有“江尾海头”之称。徐霞客在其《溯江纪源》中说“余邑正当大江入海之冲，邑以江名，亦以江之势，至此而大且尽也。生长其地者，望洋击楫，知其大，不知其远；……”（4）上溯远古时期，东海海岸线还在江阴一带，万里长江与东海在此交融汇合，今日的靖江还是没露头的海中沙丘，孤山还是独立于海中的一座小岛。因此 ，高攀龙以东海称赞江阴徐家贤母王孺人。
九皋居士林钎、江阴名贤夏树芳等，也作有诗文盛赞徐母王孺人。林钎（？――1636），字实甫，号九皋居士，福建龙溪人，万历四十四年（1616）进士，累官祭酒。不附魏忠贤，称病去。崇祯初复官，晋东阁大学士。他在五言诗《题秋圃晨机图》中说：“北堂有高树，鬱鬱凌霜露。延陵有贤母，殷殷勤作苦。……”（5）江阴历史悠久，考古发掘证实，有七千年人文史，五千年文明史、三千八百年筑城史和二千五百多年文字记载史。江阴的申港古称“延陵墟”，春秋末吴王寿梦第四子季札逊耕之处，封为“延陵王”，世称“延陵季子”。江阴后为战国春申君封地，故江阴素有“延陵古邑，春申旧封”之称。这里林钎用“延陵有贤母”来赞美徐母王孺人。
夏树芳《秋圃晨机图赋》：“维坤元之表粹，毓女德之清芬。演仙胄于瑤池，度灵纪于西昆。婺星散彩，诞我江濆。既淑且嫕，亦和而贞。适东海之名阀，配南州之喆人。……”（6）夏树芳（1551－1635），字茂卿，号冰莲居士，江阴人。万历乙酉（1585）举人。侍母孝，隐居江阴长寿、云亭与周庄三镇交汇的毘山东麓数十年。万历间辑《法喜志》，有著述多部。崇祯元年，作《忠书篇》追诏狱死难诸人。另著有《消喝集》传世。“诞我江濆”句分解：“诞”即诞生之意，“我”当泛指我们江阴，“江”即指江阴，而“濆”泛指水边，江阴在长江之滨，故“江濆”一词亦泛指江阴。明代武进人（今属常州）儒学大师、军事家、散文家、抗倭英雄，历官翰林编修、兵部主事、右佥都御史唐顺之（1507－1560）《赠江阴
陈隐君》诗曰：“幽栖选地旁江濆，高士风流宿所闻。身着薜衣称隐吏，园多桔树比封君。琴尊不厌丘中赏，鱼鸟堪为物外群。怖尔眉间多道气，年来曾读五千文。”（摘自百度）这是“江濆”泛指江阴的又一例证。夏树芳“诞我江濆”句即意为徐母王孺人诞生在我江阴。她嫁给了谁？夏树芳说得也很明白：“适东海之名阀，配南州之喆人。”“适”与“配”都是“嫁”的意思。宗谱中涉及女儿嫁给了谁，一般都用适某某，配字就更好理解，即婚配的意思。“名阀”、喆人”都是对江阴梧塍徐氏家族的尊称。夏树芳以满腔热情赞美徐母王孺人，字里行间充满江阴人的骄傲与自豪。
四、继续探索永不停步
中国历史上不泛贤母，孟毋三迁、岳母刺字故事世代流传，都是伟大女性。徐母王孺人为一介布衣之妻，以其高尚美德、豁达大度的情操将儿子徐霞客培育成伟大的旅行家、地理学家、游记文学家和旷世游圣，为世人所敬仰，被赞美，被歌颂。徐母王孺人教育子女的方法对当代都具有积极意义，她鼓励儿子要有高尚品格，博大胸怀，远大志向与宏大抱负。徐霞客父亲徐有勉 “人可以没有士途，但不能不立志”也极富教育意义。探索徐霞客成长与成功之路，对其母亲王孺人身世的研究也自然成为学者们探索的课题。是什么样的家庭造就了这样一位淑女与慈母，由于陈仁锡所撰《王孺人墓铭》和《梧塍徐氏宗谱》都没有交待王城东家在江阴哪里，对我们今天的考证带来了许些麻烦。这当然不是他们的马虎与疏忽，在当时王城东应该是为大家所熟知的人物，因此略而不提，这种现象在以前常有。
沧海桑田，时代变迁，王城东被封存于历史尘埃之中。几十年来，江阴徐霞客研究会同仁不断进行探索。几年前，陈锡良先生经过多年辛勤努力考证，提出王城东为江阴璜塘东常王氏，徐母王孺人是东常人。此说一经提出虽然遭到一些质疑，但毕竟在探索道路上迈出了可喜的第一步，无疑具有积极意义。基础研究在徐学研究中很重要，几十年来也有一些重要收获。例如田柳先生经多年发掘研究，发现徐霞客的岳父并非长期以来学界认同的许学夷，而是其兄许学闵，就是可喜的研究成果。失败是成功之母，对于徐母王孺人与父亲王成东是江阴哪里人的考证虽然有难度，过程也许会漫长艰辛，但陈锡良与蔡崇武、缪幸龙、刘徐昌等先生和江阴徐学同仁没有因此偃旗息鼓，也决不会停止继续探索的脚步。“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江阴市徐霞客研究会和全体同人，愿意与全国徐学专家学者一道，为此而努力，这是历史赋予我们的责任。
（作者系中国徐霞客研究会副秘书长，江阴市徐霞客研究会副会长兼秘书长）
注释：
（1）民国丙戌《梧塍徐氏宗谱》
（2）民国丙戌《梧塍徐氏宗谱》卷五十四《行述》
（3）《徐霞客游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10月第1242页
（4）《中华徐氏历史文化荟萃》，徐高义主编，2008年5月第4页
（5）《徐霞客游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10月第1246页
（6）《徐霞客游记》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10月第1240页
2022/9/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