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徐霞客游武夷山的独到之处
王萍芳
徐霞客于万历四十四年 (1616) 农历2月21日至23日游览武夷山。武夷山旧称武彝山，位于福建崇安县城南15公里处，为海拔600米左右的一片低山，整个山区方圆60公里。他以三天的武夷之游，按日程写下了3200余字优美的《游武夷山日记》，期间巧妙安排，水陆兼顾，几乎遍游胜景。笔者数读这篇游记，也受其感染曾两游武夷山，手择游记试图追寻一下千古游圣的脚步，但一入山中离了导游即分不出东西南北，没有了半点徐霞客当年的气定神闲；面对山水美景，内心感叹却说不出比徐霞客神笔描绘下的那种更贴切词语；一天爬一山已是累极，无法想象徐霞客在三天征服过武夷山大部分的山峰；偶尔去攀陡峭山崖，也是沿着早已凿好的石级上爬，抵不上徐霞客当年穿石缝、踏荆棘攀援绝壁的万一。因为有过永远无法追上霞印的经历，由此感怀，也由衷敬佩徐霞客拥有的那种只有意志坚定的旅行者才具备的能力和特质，而这些能力和特质的累积，才使他与众不同、行为独到，从普通游客最终能成为游圣。笔者认为徐霞客在武夷山表现出如下几方面的独到之处。
一、事先熟悉地情确定便捷的游线
徐霞客游武夷山是在游黄山后，经江西东部，取道广信、铅山，过分水关进入福建崇安县的，出游前想必是对崇安县位置、水系等作了了解，所以能准确写出县城西北面、东北面各一条溪水向南汇合及之后的流向；对武夷山地区概貌更是了然于胸，知道武彝溪呈九曲碧波浪环两岸36峰，可兼览山水之胜，所以确定先水上抵达第九曲，然后顺溪流探胜历奇的游线。所以乘船进入武夷山区的途中，遇见山峰横斜幔亭峰和独立高耸的大王峰，一改以往遇到奇特山峰必一登为快的习惯，竟然忍住没有登岸。来到武彝溪，见到后依山峰，前临溪水的冲祐宫，也舍弃而不登其门。如果不是后来到达六曲时因逆流而进阻力太大被迫停船靠岸，徐霞客必定会按照事先确定的游线进行游览。虽然中途改到陆上，徐霞客只能从第五曲和第六曲中间的云窝开始游览，但他沿着溪流到达九曲尽头的路线没有变，最终还是实现了从九曲顺流而下游览有名山峰、洞穴和人文景观的初衷。作为旅行者，最基本的是对所到之处的地理概貌，如山脉及走向、水系及流向、风物人文、著名景观等等要事先进行了解，才能确定直达目的地的线路，少走弯路，少费时日。读徐霞客游览武夷山的日记可以深刻地感受到他在上述方面做得足够的好，在水中乘船而行，他对从一曲到六曲那罗布于武彝溪两岸的山峰、石岩、山洞如数家珍；登岸依溪一畔徒步，不仅熟悉脚边山峰洞穴，连溪对岸的峰峦他也了如指掌。所以400多年来，徐霞客在这一方面的优秀素质，始终成为无人能超越的典范。
二、保持陶醉于自然美景的情趣
武夷山风景区，是由红色砂砾岩组成的丘陵地带，峰峦叠嶂，草木葱茏，又因有一条碧绿似玉的九曲溪流贯于其中，萦回于赭红若丹的悬崖峭壁之间，使整片山区犹如碧翠凤蝶，这种碧水丹山的柔美地貌，被很多人赞誉为兼有黄山之奇、桂林之秀、华山之峻和泰山之雄，成为中国著名的旅游胜地之一。笔者从存有的中华书局版篇目较全的《徐霞客游记》中可以看到，当年徐霞客游武夷山前至少已经游过天台山、雁宕山、白岳山、黄山等名山，而且都留下了难忘的记忆，但看到武夷山与众不同的美景时仍难掩激动，止不住向往，并毫不吝啬泼墨描绘，“回望隐屏、天游之间，危梯飞阁悬其上，不胜神往”“落照侵松，山光水曲，交加入览”“望落日半规，远近峰峦，青紫万状”“蔚然奇丽，种种神飞”“疏竹掩映，殊有佳致”等等，均是徐霞客把独特景色展现无遗时的真情表露。特别是写仙掌岩中的“落照侵松”，便把静色写成动态，让读者宛如正看到金色的夕阳在苍翠的松林里闪跳与追逐，令人心往神驰。又如笔下记述的小桃源“三仰之下为小桃源，崩崖堆错，外成石门。由门伛偻而入，有地一区，四山环绕，中有平畦曲涧，围以苍松翠竹，鸡声人语，俱在翠微中”，娓娓道来，展开一幅仙居画卷，让读者感到隽美的同时，也随着这段描写而陶醉。再如在写水帘洞时，愈加大用溢美之词：“危崖千仞，上突下嵌，泉从岩顶堕下。岩既雄扩，泉亦高散，千条万缕，悬空倾泻，亦大观也。其岩高矗上突，故岩下构室数重，而飞泉犹落槛外”，把岩的雄立、泉的高悬描绘得犹如就在眼前，仿佛让人可看到还可触碰。看到独特之处，还会与之前看过的名山作比较，如仙掌岩比天台山的明岩“更为奇矫也”，还说灵峰的石缝中逐级而上的石阶“颇似黄山之天门”。一样在青山绿水间，徐霞客总能找到各自的亮点而陶醉其中，他将武夷山一幅幅绝妙的自然景观用生花的妙笔，以舒畅如慢水行舟般的记述，转化为不朽的流传，让数百年后的我们依然感受其当时的愉乐与真情。
三、富有尽览胜景无所畏惧的冒险精神
武夷山虽无特别的高峰，但山中奇景甚多，36峰之中大部分山峰山势陡峭、壁立千仞，沿着溪水回曲而阵立，几乎每曲各峰都有不同景观。徐霞客为了尽览胜景不惜多次冒险攀爬，进入人迹罕见之地。为了登上大隐屏的峰顶，在悬崖峭壁登木梯，梯子穷尽，又攀援着铁链在仅容脚趾的绝壁向上登，上是云彩，下为深谷，稍有不慎即可踩空，最终成功登顶看到了人间仙境。在九曲尽头处一个上下都陡峭的石壁上，为了看清奇异石岩，像蛇一样用膝盖爬行在石壁间的横凹中，最狭窄处上下悬隔仅有七寸，宽只有一尺五寸，而壁凹外面就是“壁深万仞”的绝壁，如不小心则会万劫不复。无所畏惧的徐霞客对于这次惊险经历，只留下“余匍匐以进，胸背相摩，盘旋久之，得度其险”的简略文字。后来为了寻找去大藏峰的路，在“荆棘中扪壁而上”；在幔亭峰踩着悬架陡崖摇摇欲坠的木梯攀登，到没有石阶的峭壁、深密的荆棘草莽中找路，衣服被荆棘、乱石撕裂也全然不顾，日落迫近之时还敢“以手悬棘，乱坠而下”。面对这些，可谓稍不留神，便会粉身碎骨，但从徐霞客所写日记中看不到他有半点惧怕。正因为徐霞客有无所畏惧的冒险精神爬高落低，所以他能尽览武夷山胜景，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景致，并记录下来，让几百年来的亿万人得以分享。
四、秉持返璞归真的审美观
武夷山风景如诗如画，可谓“千峰竞秀，万壑争流”，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文人墨客留下过诗词歌赋、游历文章。在这成百上千的诗赋文章中，徐霞客的《游武夷山日记》至今仍被人们津津乐道，不仅是他记录了别人看不到的景致，更是因为他对山川记述的原汁原味、趋近自然。正如明末清初博学多才的潘耒 (字次耕，修纂过《明史》) 为 《徐霞客游记》所作序言中说的那样，称徐霞客“记文排日编次，直叙情景，未尝刻画为文，而天趣旁流，自然奇警。山川条理，罗列目前; 土俗人情，关梁阨塞，时时著见; 向来山径、地志之误，厘正无遗; 奇踪异闻，应接不暇。然未尝有怪迂侈大之语欺人以所不知。”固然这段话是针对整部《徐霞客游记》说的，但其中就包含《游武夷山日记》，而且从这篇游记能读出徐霞客对武夷山更深层的返璞归真的审美情结。首先，他真切地描述所见、所闻和所亲历的形胜，除了赞美自然，从没宣泄过自己的情绪，更没如有些文人墨客那样借景抒情，旁发议论，或者借秀丽的山水抒发对现实的不满。事实上，在他这次外出游历的数月前，全国旱灾严重，而且山东、河北、河南还伴有大面积蝗灾，有的地方庄稼颗粒无收，致流民四起，不少人逃到江南以乞讨、抢劫为生，社会秩序日益混乱。而朝廷救灾无力，朋党之争却日盛，明神宗已经25年不上朝理政，任由十数个党派及宦官在朝堂结党营私、相互倾轧，各方矛盾十分尖锐，社会危机日益加深。虽然徐霞客远离官场，但他亲近的东林党屡遭打压，不少官员被斥逐，想来徐霞客当时心情也不会很畅快。然而，徐霞客在这篇游记中却没有丝毫表露，有的是对美景的用情至深。其次，徐霞客对于武夷山水之外事物的忽略，也表明了在他眼中这方山水纯洁无瑕，无需被人为的亦或是丑陋的东西轻贱。他知识渊博，又善于做游前功课，对武夷山如有关大王、玉女镜潭相会的故事，有关武夷君、仙太姥幔亭设宴的传说，以及富有神话色彩“化虹桥”等等传闻轶事不可能不了解，但他在记述中惜墨如金地只记风景，不作旁述；对武夷山以“架壑舟”方式盛行几千年的墓葬风俗，虽多次因在游览中见到而提及，但每次都一笔带过，从未展开记述，在八曲的鼓子岩还以“乱穴中多木板横插”来表现对这种破坏生态行为的不满；对武夷山中所遇人物也一改往昔笔调，记得极少，只一船夫、一游客、一雇用挑夫而已，把更多笔墨留给质朴天成的自然风光；对武夷山中人文景观的关注也出奇的少，只到紫阳书院拜了朱熹塑像、到会真观拜谒武夷君及徐仙人遗体，而对于溪边水光石上的名人题记，则不屑多写，仅用“上题刻殆遍”5字打发，仿佛这些所谓名人不是来为山水添彩，而是来这美景中擦油的。徐霞客在武夷山水中把不假雕饰、返璞归真的审美观表现得淋漓尽致。
徐霞客的《游武夷山日记》以3000余字记述了在武夷山的三天行程，文字不多，时间也不长，却给世人留下了一幅超凡脱尘的山水画，这里山峦叠嶂，溪流广布，玉树葱茏，彩云飘渺，有山的雄浑，有水的柔美，丰富而又生动、秀丽而又隽逸。今天，当人们在研究徐霞客在武夷山访幽探胜、独辟蹊径的特别能耐时，当人们在思考徐霞客在武夷山崇尚自然的独到见解对后人教益时，当人们宣扬徐霞客在武夷山那种履危披险、敢于攀登的精神时，至纯至美的武夷山水也穿越时空印在每位读者心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