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发现《秋圃晨机图》题咏诗一首
——范允临《秋圃晨机吟为霞客兄令堂徐母赋》
陈锡良
改革开放后，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11月首版、1987年10月再版的《徐霞客游记》，是建国后诸多《徐霞客游记》中附编附录资料最丰富的版本。该版本由资深编审禇绍唐、吴应寿整理，年富力强的周宁霞任责任编辑。他们孜孜不倦，千方百计收集整理《游记》以外的图版，诗文，书牍，题赠，传志，石刻，旧序、校勘等等，内容全面，为读者阅读、研究徐霞客和《游记》提供了极大的方便。其中题咏《秋圃晨机图》，就列举了陈继儒、张大复、张鲁唯 、李维桢、夏树芳、高攀龙、文震孟、沈应奎、孙慎行、杨汝成、张育癸、姜逢元、米万钟、张瑞图、张燮、李宓、黄克缵、林钎、刘若宰、何喬远、曹学佺、郑之玄、文安之、曾楚卿、何楷、黄景昉、谢德溥、方拱乾、朱大受等。题咏晴山堂的有陈仁锡、李流芳、范允临。两主题题咏官员处士共32人，或单独或合作的诗文共29首篇。题咏历时达8年，可见徐霞客人脉广泛而又毅力持久。
范允临题咏晴山堂诗：
南山晴雪当户牗，青天削出芙蓉九。仙梦依稀感孝思，足蹑云程归母寿。冰崖历尽到北堂，携得油囊一壶酒。彩服承欢豆棚下，豆实累累握成帚。袖中出献五岳图，阿母持觞开笑口。于今展卷追仙踪，果介期颐梦非偶。从此游缰不出山，依依陟屺(zhìqǐ思念或借指母亲)循陔(gāi台阶，田梗)走。
这首诗在上海古籍出版社《徐霞客游记》中有，在1995年6月顾廷龙题签的《晴山堂法帖》①中亦有。笔者想：陈继儒、陈仁锡等好友给徐霞客的诗文不止一首篇，范允临是非另有关联徐霞客的诗文呢？
笔者开始查阅，新近在范允临八卷《输寥馆集》著作里，竟然发现一首长20句的题咏《秋圃晨机图》诗，大喜过望。诗的标题是《秋圃晨机吟为霞客兄令堂徐母赋》。标题前的眉题是《戎赋雅篇》。为什么会题戎赋雅篇？查他的简历，原来与他的军职军功有关（下文再述）。再看标题，范允临比徐霞客大近30岁，竟称霞客兄，很是恭敬。令堂，是对徐母的尊称。赋，是赋予之意。这首古体诗如下（诗句用楷体，注音、解释用宋体，以示区别）：
秋圃晨机吟为霞客兄令堂徐母赋
秋风瑟瑟吹秋窗，篱豆花开秋径香。
寒蛩（qióng，蟋蟀）唧唧啼四壁，络纬（俗称纺织娘）吟声似织状。
深闺感此弄机杼，阿母崇朝（zhaō,早晨）临圃墅。
纬车轧轧手忙忙，绩擘(jìbāi用手指分开)丝棼（sīfén纷繁紊乱）理残绪。
豆叶阴浓逗斜日，织素如縑（jiān，细绢）日千疋（千为夸张）。
公仪逐妇似小廉（小事上的廉洁） ，文弱教子朂（xù，勉，着力）无逸。
两贤未必两相妨，俭素秾（nóng茂盛）华各有方。
断截机丝严内训，至今千载遗芬芳。
御科（考试科目）何用盈箱帛，衣被苍生在袵席（床褥席子）。
若使斑斓（布匹色彩灿烂绚丽）舞膝前，裁作霞衣被霞客。
对部分词语拼音解释后，感觉比较通俗易懂，不作逐句翻译。全诗大意是：在秋风吹拂的徐家园圃里，蟋蟀和纺织娘轻细地鸣叫着，棚架的扁豆、长豆等藤蔬果实累累。喜欢趁早的徐母率领女儿媳妇婢女们分工劳作。有的坐着操作经纱车，有的站着在经纱车拖拉的一长条纬纱上面，用巧手疏理有些凌乱的纱丝，有的把捲好的纬纱架上织布机，织女们快速地用织梳来回穿织经纱织成布，每天织出许多薄如蝉翼的布匹。徐父徐母家教的方式各有不同，徐母一直勉力内训。孟母织布时折断机杼（zhù,织布机上的筘）来教育小时逃学的孟子：读书不能像断杼这样使织布半途而废。徐母以传承千年的孟母断杼的故事，教诲失恃的幼孙要好好读书。徐母率女织出盈筐满架的布匹，既用于贸易积累赀财，亦是为大家庭日常生活所用。慈母用色彩优雅的布料亲手缝制衣冠被褥，恩泽远行的仲子霞客。范允临了解纺织，按《秋圃晨机图》绘景叙事，情真意切。
这诗《晴山堂法帖》里没有，上海古籍出版社《游记》中也没有，可谓笔者新发现。为什么会没有？笔者认为，天启四年前后，徐霞客为庆母寿，到处奔波，开创了两个文化主题工程：一是请名士题咏新建的晴山堂和新绘的《秋圃晨机图》，二是将题咏的诗文书画和收集先祖遗存的纸质诗文作品，请熟谙书法的石匠在晴山堂石刻②成碑廊。这两项工程可以统称为“觞咏雅集”活动，即指邀请文人或聚或散地开展诗文创作活动。“觞咏雅集”活动，不仅先祖徐麒、徐忞父子都有恭请名士作诗撰文传统，而且亦是当时晚明文化风气。例如，早些时候，苏州吴门画家张宏本画苏州10 幅四季山水画。再添10页，请松江府、苏州府的董其昌、陈继儒、范允临、文震孟等10位书画家为册页题诗。徐霞客走南闯北，对此文风自然耳濡目染。
徐霞客为实现两工程不遗余力。最早在㤗昌元年，徐霞客因母亲大病初愈，建晴山堂祝母健康长寿，请挚友陈仁锡写《晴山堂记》，又遵陈仁锡关照，请人绘制《晴转南山图》。之后天启四年，徐霞客为祝母八十寿辰，赴松江府请陈继儒写《寿江阴徐太君王儒人八十敍》。再请陈伯符、张灵石绘制《秋圃晨机图》。诚如乡师夏树芳《秋圃晨机图赋》序言“仲子弘祖挟册自梧塍来，乞予为赋”，徐霞客携带《寿江阴徐太君王儒人八十敍》、《晴山堂记》、《晴转南山图》册页、《秋圃晨机图》册页等，辗转请好友名士题咏。天启五年，吴县范允临和嘉定李流芳题咏晴山堂卷。后来范允临题咏《秋圃晨机图》诗，徐霞客没有把它刻在晴山堂，是疏忽了还是失佚了？什么原因，笔者无法考证。上海古籍出版社整理《徐霞客游记》时，附编里题咏《秋圃晨机图》的诗文都来源于世存的晴山堂石刻。石刻里没有，责任编辑周宁霞不会想到范允临著作《输寥馆集》里还有《秋圃晨机图》题咏诗，没有列入附编属于遗漏。遗漏有时会难免。事实上，徐霞客朋友很多，官员、处士、和尚、道士，他们的著作，几百年后，作为出版社责编，除了有彰显资料注明的，不会无明确目标地大海捞针似地搜寻与徐霞客有关的诗文，因为这是非常困难的。
最后，笔者有必要介绍范允临其人及徐霞客与其交友之缘。清代苏州沧浪亭有五百名贤像赞石刻碑廊③，里面就有范允临。左图范允临像赞：“职居提学，乃建武功，书入神品，伯仲思翁。”范允临小传：“范允临（1558—1641年）明代官员、书画家。字长倩，自号长白，吴县（今江苏苏州）人。范仲淹十七世孙。万历二十三年（一五九五）进士，授南京兵部主事，改工部，历员外郞、郎中，俱在南京。出为云南按察司佥事，提调学政。以守城御敌功，迁福建布政使司右参议，以官场繁务为累，未至任而归。公归而筑室天平之阳，徙家居之。与文友日夜流觞咏。故人及四方知交来吴者，恒与遨游山水间。崇祯十四年卒于家，寿八十有四。允临工书，与董其昌齐名。于画善山水，尝自跋画云：‘绝无画家蹊径’，所著有《输廖馆集》八卷传世。”
另据资料，范允临籍贯实际是松江府华亭（今属上海），与同是华亭的陈继儒出生同年。父亲范惟丕，明嘉靖三十八年进士，官至光禄寺少卿。范允临从小读书勤奋，少年不幸父亲去世，家道中落，入赘于吴门大富翁徐时泰。夫人徐媛，善诗文，伉俪情笃。天启元年，64岁的范允临定居苏州府吴县。因此，范允临与徐霞客好友陈继儒、陈仁锡、文震孟④等先后都既是同乡又是好友。范允临早就知道小29岁的后生徐霞客是奇男子，很是敬重，先后题咏晴山堂和《秋圃晨机图》主题诗，是顺理成章的佳事。范允临秉性豁达，不留意仕途，致仕福建布政使司右参议，从苏州城迁居郊外天平山，与文士诗文、书画唱酬。他还热衷填词作曲，有散曲本，是晚明戏剧史上的重要人物。他在山麓移栽了从福建带回的许多枫树，雅兴与霞客父亲徐有勉相似。400多年了，枫林至今枝繁叶茂，成为生态靓丽景点。
（作者为江阴市徐霞客研究会理事，学术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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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晴山堂法帖》是明末遗存的晴山堂石刻拓印本，上世纪90年代初开始拓印，1995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
②徐霞客故居及晴山堂石刻，建国后国务院确定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③《沧浪亭五百名贤像赞》，共有从春秋季札到清洪亮吉近600名贤石刻像赞，2005年古吴轩出版社出版。石刻始于清道光年间苏州沧浪亭。现代著名剧作家、文艺史家、收藏家阿英（钱杏邨）收藏民国时拓印本，收藏经历坎坷。出版前阿英女儿钱璎作序，黄镇伟撰名贤小传。
④陈仁锡、文震孟既是苏州同乡，又是同科进士，文征明曾孙文震孟是状元，陈仁锡是探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