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徐霞客远游归来380周年纪念
蔡崇武
范仲淹在《严先生祠堂记》中，歌颂严光的高风亮节时说：“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然而，这只不过是一种虚浮褒扬之词，而真正应该得到“先生之风，山高水长”美誉的，是明朝末年的“游圣”、中国著名的旅行家、地理学家、文学家徐霞客。
徐霞客的一生是伟大的一生。他从23岁起外出远游，到距今380周年的55岁时，他才回到家乡，这是一段“驰鹜数万里，踯躅三十年”的宏伟而艰险的历程。吴国华在《徐霞客圹志铭》中称颂徐霞客的探险经历时，说：“山川面目，多为图经志籍所蒙，故穷九州内外，探奇测幽，至废寝忘食，穷下上，高而为鸟，险而为猿，下而为鱼，不殚以身命殉。”因此，他三十多年旅游途中，三次遇盗，四次绝粮，依然不改初衷，以性灵游，以躯命游，终于踏遍了大半个中国，历经21个省区市，震动了整个华夏大地。当钱谦益读了徐霞客的游记，大加赞赏，称他的《游记》是世间的“真文字、大文字，奇文字，不当令泯灭不传”，称徐霞客为“千古奇人”。毫无疑问，钱谦益的评价是中肯的，恰到好处的。然而，徐霞客的贡献，决不仅仅在于《游记》一书，他在远游之外，尤其是他拖着病足回到江阴，在他生命最后的一年里，同样为徐学作出了重大的贡献。虽然，这些贡献没有见诸《游记》，但它却处处闪耀着这一伟人的光辉，值得我们永远铭记。
这一年，徐霞客至少有五件事，值得我们永远探讨与研究。第一件事：他拖着病体，经过千难万险，回到了江阴故居。据史书记载，徐霞客回到江阴的路线，至今还是个未解的谜题。他由于病足，离开鸡足山时，云南木府曾派出一些身强力壮的人，抬着他离山。然而回归的路线就有多种说法。陈函辉《墓志》云：“（徐霞客）病足不良于行。留修鸡足山志，三月而志成。丽江木府为饬舆从送归，转侧筍舆者百五十日。至楚江，困甚。黄岡侯大令为具舟辑，六月而达京口，遂得生还。是庚辰夏间事也。”钱谦益作了同样的记述，但他说徐霞客“西游归以庚辰六月”。丁文江指出这是错误的，因为“按修志事在去年，则正月至六月，先生当在途中。所不可知者，先生所取何道也。”为此，对徐霞客回江阴的路线引起了热烈的讨论。丁文江先生认为：“然先生是年以前，故未尝游川藏，而是年至藏边入川，则并非不可能。”并且据此，提出了徐霞客自丽江东归的四条路线的设想。最后，他认为“或者先生东归，实取道雅州、嘉定。”但近年吕锡生先生提出了新的设想，他认为徐霞客回江阴，走的是川边之路，他说：“这是一条丽江——石门——中甸——稻城——理塘——雅江——黎江——碧州（汉源）——雅安——峨眉山——乐山——叙州（宜宾），然后顺着长江的东归线。”吕锡生先生的意见是很值得重视的。还有一些专家对徐霞客东归进行了考察与探讨，但由于资料的残缺，至今并未取得统一的认识，它几乎成了“世纪谜题”。但我相信，随着徐学研究的不断深入，一定会找到令人满意的答案，徐霞客从鸡足山回归江阴的路线一定会大白于天下。
第二件事：委托季会明整理《游记》。徐霞客回到家中，所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委托他家的塾师季会明整理《游记》。最早的《徐霞客游记》，并非是李寄整理的。徐霞客从鸡足山回到江阴后，其游记是散乱无序的，因此，就委托季会明为他整理。季会明在《游记》最早的序言中说：“余时就榻前与谈游事，每丙夜不倦。既而出箧中稿示余曰：‘余日必有记，但散乱无绪，予为我辑而理之。’余谢不敏。霞客坚欲授余，余方欲任其事，未几，而霞客遂成天游！夫霞客之事毕矣，而余事霞客之事犹未毕也。迨其后，纪尽为王忠纫先生携去，余谓可以谢其事矣。忠纫之任福州，仍促冢君携归。冢君复出以示余曰：‘非吾师不能成先君之志也。’……遍搜遗帙，补忠纫之未补，因地分类，录成一编，俟名公删定，付之梓人，以不朽霞客。”从这篇《季梦良（会明）序》来看，《徐霞客游记》的第一编，实为徐霞客亲自托付季会明编辑而成。虽然后来曾在《乙酉奴变》中，遭到毁损，但余稿还是保存了下来。缪幸龙同志在《乙酉奴变对徐霞客家庭影响考》（见《徐学研究》2019.4）一文中指出：“……尤其惨重的是游记原本于奴变中散失，后经抢辑，却残缺不全，记载着霞客正‘入滇之始，奇遇胜游，多在其中’（季梦良语）的《滇游》一册，也在这场奴变中失传，损失无法挽回。季梦良抄本虽幸得保存，但已不是全部抄录的第一次抄本，而这本留存下不的第二次抄本，用褚绍唐教授的话说：‘颇多节略，已非霞客原记全文’。”当然，虽然经过了这场劫难，但《徐霞客游记》后来经季会明整理后，仍然得已流传，并为后来李寄整理《游记》提供了蓝本，因此，徐霞客回到家乡后，拜托季会明编辑整理《游记》，这是件了不起的具有历史功勋的大事。
第三件事：拜托其子徐屺看望狱中的黄道周。黄道周，字幼玄，又字螭若，号石斋，他是我国历史上唯一集理学家、书法家、民族英雄、诤臣为一身的著名的历史风云人物。徐霞客对黄道周极为崇敬，高度评价黄道周，曾对丽江木守说“至人惟一石斋，其字画为馆阁第一，文章为国朝第一，人品为海内第一，其学问直接周孔，为古今第一。”黄道周56岁被诬“朋党罪”入狱，58岁才出狱。黄道周入狱时，徐霞客是从永昌闪太史家得此信息，因此，从丽江回到家中后，他拜托其子徐屺去看望狱中的黄道周。丁文江在《徐霞客先生年谱》中记载了这一事实。他写道：“（徐霞客）遣长子屺走京师，视黄道周以狱中，赠以衣裘。”徐屺去探望时，还带了徐霞客给黄道周的书信。黄道周十分感动，曾在《狱中答霞客书》中写道：“霞客兄翱翔以来，俯视吾辈，真鸡鹜之在庖俎矣！”因此，当黄道周在狱中得知徐霞客病逝的消息，特写了《遣奠霞客寓长君书》来吊唁霞客，书中写道：“死生不易，割肝相示者，独有尊公。”表达了自己心中的无限悲痛。由此可见，徐霞客与黄道周的友好感情之深。
第四件事：委托吴国华给自己写圹志铭。吴国华，是徐霞客的连襟，他字以文，号四香居士。崇祯七年（1634）探花，授翰林院编修，工诗翰，有《四居士集》传世。据吕锡生先生考证，徐霞客请吴国华写《圹志铭》，是“因为吴国华对徐霞客来说可是知根知底”，因此，在派长子徐屺进京，“一方面探望天牢受苦的挚友黄道周，另一方面请吴国华为他作《生圹志》。”（见吕锡生著《跟着霞客游宜兴》广陵书社版）因为双方是亲戚关系，吴国华对徐霞客可谓知根知底。吴国华果然不负霞客之望，在徐屺离京前，就把《生圹志》写好，叫徐屺带给了徐霞客。正因为这样，这份《生圹志》记述的内容十分重要，它是我们了解徐霞客生平的一份最为可信的重要资料。这里主要透露了两个重要信息：一是说“（徐霞客）乃自营圹于璜溪之左，若将终焉。”这里的“圹”，乃坟的意思，说明徐霞客自己选定了坟茔之地在“横溪之左”。徐霞客为什么自己选定坟茔之地，说明徐霞客的身体已越来越不好，因此作未雨酬谬之计。二是在《圹志铭》中写到了徐霞客旅游“所到之处中，最奇者，晚年流沙一行，登昆仑天柱，参西番法宝，往来鸡足山中。”说明徐霞客确实到过“西番”旅游，这为徐霞客到西域提供了重要佐证。尤其是最后一句特别重要，吴国华强调指出：徐霞客去西域游，是“往来鸡足山中”，也就是说，徐霞客是在鸡足山逗留时期去西域游的。这对研究徐霞客是否到过西域有着重要意义。
第五件事：亲友相聚，其乐融融。徐霞客在55岁那年回到家乡后，亲友们得知其信息，纷纷前来探望。田柳先生在《霞客庚辰东归后活动探析》一文中，对当时前来与霞客欢聚、探问者进行了分析与统计，当时上门慰问与探望者不下数十人。一是知悉霞客身体有病，前来探望的亲友，主要有徐氏族人中的徐仲昭（遵汤）、徐应震（雷门）、还可能有徐亮工（虞钦），另外亲友中的周仪甫、季会明（梦良）、刘履丁、还可能有王忠纫等。二是慕奇而来的造访者，如钱邦芑，还有可能有武进的恽本初、华亭（松江）的许经等文士。三是江阴本地的亲朋好友。田柳先生在文中说：“处于病榻养息的徐霞客，在一批批问疾者、慕名者的频频探访下，没有辞别人世前的那种孤寂的凄凉，心中感到无比的欣慰。”徐霞客是在56岁那年1月份就病逝了，因此，他在生命最后的日子里，他并不孤寂，应该是十分坦然和充实的。
徐霞客是伟大的，他在回到江阴的最后的岁月里，一切的安排是那样的从容，是那样的潇洒，处处体现了一个伟人的胸怀与品格。因此说：“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这何尝不是对徐霞客的一生，最好的纪念和褒奖！
2020年12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