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论《天香阁随笔》的特色
李宝根
李寄撰写的《天香阁随笔》（以下简称《随笔》）是他的代表作之一。早就想一睹《随笔》的风采，却苦于没有找到原著。2019年是李寄诞辰400周年，江阴市徐霞客研究会和江阴徐氏宗亲，为了缅怀这位江阴历史上的文化名人，组织力量编辑了《李寄纪念文集》，书中收录了《随笔》。本人认真拜读了《随笔》，进行了一番研究，深感该书的特色鲜明。就内容而言，主要有三个方面的特色。
李寄是一介书生，不是一个统兵打仗、保家卫国的军事家，但他是一个关心战争和军事人物的军事爱好者。他倾注毕生心血，著述了《历代兵鉴》120卷，《历代兵鉴随笔》16卷，还有与之配套的《舆图集要》40卷，合计176卷。在《随笔》中，他对历代发生的战争和军事人物十分关注，多有记述和评论。
他对在战争中杀害无辜百姓的将领十分痛恨，骂之为“贼”。明朝率领农民造反的张献忠，就是他痛骂的人物。《随笔》写道：“张献忠破武昌，悉驱城中民数十万口入江中，江水断流数日，惨哉，贼也！然贼献亦有快人处，其破衡州也，有游僧百余来投，悉入伙。献忠曰：我辈势成骑虎，尔既皈依净业，又何利焉？亦拥入江中死之。”这段文字论述了张献忠残忍冷酷，攻破武昌城将数十万平民百姓驱赶到江中，活活淹死。攻破衡州后，把一百多位来投靠的僧侣拥入江中害死。
他在《随笔》中多次写到官兵与张献忠打仗的场面，在措辞上多次采用“贼”，“献逆”，例如：“献逆自琉璃山败后，精锐一时瓦解，止携骁骑自随，逃楚兴临间。”“贼走泸州，止有一路，出石坫，可从北溃。”“献逆驰至襄，国主遇害，遂由白马渡而北。”“逐贼四十余日，至开县始及之。”这些用词，足见李寄爱憎分明。
他对明朝的一些著名将领，都做了许多客观的论述。《随笔》中多次写到名将洪承畴。“朝廷命洪承畴为经略，简九边十三路大总兵，督精兵三十万，出关往援。”“承畴兵至，营于吕洪山。”“承畴经略云贵，驻节长沙。”《随笔》中也多次介绍名将李定国。“定国兵三万，颇精练，尽心于永历。”“定国出桂林，抚南王刘兴秀出保定。”“人皆言定国兵律极严，驻师半载，居民不知有兵入市输买。”李寄对李定国将军持肯定的态度，认为他军纪严明，不骚扰居民。
他对作战勇猛机智立大功的将领予以赞扬。《随笔》中写道：“有姚姓者，曾隶黄将军得功麾下，云左兵东下，将军师太平扼之，前锋为左所败。得功怒，呼酒饮三碗，一马直奔左营。时左兵胜还，方解甲坐卧，望见一骑，殊不在意，得功踹入营门，大呼黄闯子来。皆大惊抢攘。后骑亦至，遂大破之。”这段文字称赞了黄得功将军大胆机智，勇闯敌营，取得胜利的事迹。
他对谋逆造反的将领也做了记载。《随笔》记载：“大同总兵姜襄反，榆林王副将永强，偕高名显乘势起兵，席卷南下。所至迎降，皆改官易冠带，竟趋省会。至富平，卒遇平西大军出，不意一战大败，追至延安，围名显于吴堡县，三年始凭。”“甘肃洄人反，势甚猖獗。数千里响应，兵抵巩昌矣。大兵至，战败。追至镇城，竭力守御。有麻将军者，骁悍，披三千甲先登，遂克其城。”“顺治七年庚寅秋，莱州总兵海时行反，率众南下，总漕沈文奎拒之于河，贼不能渡，循河西走，文奎亦循河应之。”李寄记载了上述三次谋反的事例，称谋反的将领为“贼”，并指出了谋反的结局都是失败，表现了他反对谋逆的立场。
作为一介书生的李寄，为什么如此关心战争和军事人物？这是因为李寄深知战争给手无寸铁的百姓所带来的不幸与苦难，他痛恨像张献忠那样的“逆贼”残害百姓，希望像黄得功那样的英雄人物早日打败敌人，结束战乱，给平民百姓带来和平。由此，我们看到了李寄忧国忧民的高尚情怀。
李寄在《随笔》中所记所录，有许多是“吾邑”江阴的风土人情，奇树异花，奇闻轶事，民间传说。这些事例，体现了浓郁的江阴乡土气息，使熟悉江阴的读者倍感亲切。
李寄在《随笔》中记述了这样的一个民间故事：“顺治二年乙酉，避兵陈市，因往顾山，观所传梁昭明手植山茶古本，死久矣，旁发一枝，已巍然覆屋。兵戈碎胆，何瑕操觚，作不情风雅事耶。己丑过此，登楼远眺，见壁间题咏甚多。有昆山顾潜一律颇佳：‘造化厚培何代物，崔嵬直与此楼高。柯如蜀相祠前柏，花胜刘郎观里桃。壶榼尚期他日到，斧斤闻说有人操。叮咛地主勤呵护，莫道灵根恨所遭。’大抵僧不利有花，小而迎送之烦，甚而呵斥是非之累，故僧弱花缓死，僧强花立死，比比皆然。即如劝忠寺之宋梅，掩映苍崖，庆云庵之垂丝海棠，半天红雨，因兹遭伐。”这是李寄为避兵祸而前往江阴顾山，去看梁昭明太子所种植的山茶花，闻听茶花名动一方，前来观花者越来越多，僧人因厌烦迎来送往，便强行以热桐油浇灌茶花致死，李寄便将此事记录了下来。昭明太子在江阴顾山种植山茶花和红豆树，闻名江南，可惜山茶花早就没了，现在仅剩红豆树了。
李寄在《随笔》中记载了明代江南才子唐伯虎在江阴祝塘大宅里作客时画屏之事：“唐伯虎客大宅，嘗於屏上画宫女数百。服饰炫丽，姿态百出。共得四扇。传为宝物。后人求墓口口口口，西溪索为润笔资。后西溪子求墓文于钱牧斋，复为牧斋索去。又有穿针图，皆伯虎笔，并倪云林手卷，价值千金。乃伯虎償博负者，俱在大宅，今俱不可问矣，惜哉。”这段文字记叙了徐霞客先祖居住的祝塘大宅里，唐伯虎在此画了四扇宫女屏风，可惜被钱牧斋（即东林党领袖之一钱谦益）索去，还有唐伯虎画的穿针图和倪云林（元末明初著名画家、诗人）作的手卷，都已经不见了。
李寄对江阴城被清兵攻破后发生的可歌可泣的人与事多有记录。他在随笔中写道：“江邑破后，学使署楼上，不知何女子被害于此，尸影宛然，体侧卧，而发植如竿，丝丝皆见，见者无不耸然。昔永新赵烈妇，死于明伦堂，每阴雨则血痕毕露，怀中尚抱一子，愈刮愈见。此皆英灵结成，非偶然也。”“江邑城破后，人见万寿冈上裸缚一妇人，被丛箭死，予友汤伯蕃作诗吊之：‘有意求全自不全，牧羝苏武反安然。未知当日何将法，激得骄兵箭上弦。’上面的两段文字，一是记录了一个女子被害于学使署（学政衙门）“尸影宛然”“ 发植如竿，丝丝皆见”。作者感叹为“烈妇”。另一段记录了万寿岗上绑缚着一个裸体妇人，被乱箭射死。汤伯蕃作了一首诗来吊念她。李寄用悲愤的笔调，刻划破城清兵的残暴，江阴城内民妇的刚烈。
在江阴军民八十一天的抗清斗争中，涌现出大批的英雄义士，李寄在《随笔》中记述了安徽人邵贰公的英勇事迹。他写道：“邵贰公，徽人，贾吾邑，有胆勇善射。大兵入境，慨然率吾邑人直抵夏港，发二矢，连毙二人。回顾无一人在者，因反走。后欲以兵法部署予邑人，群噪而下之狱。城守事急出之，并力堵御，大有功焉。城破被获，不屈而死。”这段文字记述了安徽商贾邵贰公大胆英勇，善于射箭，带领江阴城的百姓抗击清兵入侵，直抵夏港，射死二人。后因想用兵法来部署百姓，被告发而入狱。为了守城，他出狱，拼力抵抗，立了大功。江阴城被攻破后，他被清兵俘获，但宁死不屈。邵贰公的英勇事迹，令人肃然起敬。
李寄还记录了崇祯年间中书舍人戚伯屏勳举火自焚的动人故事。他写道：“予邑戚伯屏勳，崇祯朝中书舍人。闰六月初，大兵将至，公亟令妻子出城。人劝公并出，曰：‘吾为王臣，义当死’不去，及城破，公书壁云：‘不敢效古人之忠员，但愿冠带见先人于地下。’书毕，举火自焚死。口口燃，独所书壁巍然峙立，墨汁淋漓，书法遒劲如平时。”这个故事真是惊天地，泣鬼神！
《随笔》中记录了许多江阴民间的奇闻怪事，令读者印象深刻，久久难忘。李寄写道：“甲辰，北门外有王姓者，一子年十二，熟睡数日，及醒，陡长二尺，巍然如巨人。兼有大力，以手指运磨如飞。乙巳，祝塘孔氏女嫁王姓者，不半截，月经不断，忽产小人一双，长五六寸许，手颈连钩，如世所画和合。”“丙午，由里山前居民王姓者，妻产一子，猴头鹰脚。丁未，王塘民家产一子，两头四手四足。”这里记录的王姓十二岁巨人熟睡几天就长了二尺，而且力大无穷；祝塘孔氏女人不到半年生下一对双胞胎，只有五六寸长，并且手脚和头颈勾连在一起，真是个怪胎；由里山前王姓居民之妻，生了一个猴头鹰脚的孩子；王塘农民家生了一个两头四手四足的儿子，这些奇闻怪事，究竟是真是假，我们无从考证，只觉得挺为新奇。想当年，肯定也是老百姓茶余饭后的热门话题。
李寄是一个高产的诗人，他一生中创作的诗篇十分丰富。据江阴市徐霞客研究会理事缪幸龙先生论证，他创作的停车集有14篇，髡春集有18篇，谷口集有19篇，附游集有9篇，偕隐集有12篇，晴川集有14篇，鸣蝉集有7篇，听雨集有98篇，孤筇集有31篇，息影集有77篇，还有补遗16篇。其中“补遗”的诗篇中，有十篇穿插在《天香阁随笔》中。我在阅读《随笔》的过程中，深感李寄不愧是一个才情横溢的诗人，他在文人墨客的交往中，随时作诗吟咏，借以交流思想，抒发情感。这也成了《随笔》的一大特色。
顺治二年乙酉，李寄在顾山观赏梁昭明手植山茶，看到墙壁上有昆山顾潜的题诗，他不仅予以抄录，并和诗一首，表达答顾君之意，并且为寺僧解嘲，让游人醒目。其诗云：“闻说昭明植甚真，孙枝遒见昔时春。废兴一物非无数，呵护千年定有神。狂客醉呼汤般若，恶奴狠踏瓦乌鳞。激成砍伐由吾辈，莫怪山僧太俗人。”
李寄在戊戌年间到浙江山阴去旅游，登西施山，听陪同的朋友介绍：春秋战国时期，鲁国的先王调弄声色，君臣儿戏，导致守边诸将，日置酒唱戏，歌吹声连百余里。结果没过几年就失败了。他听后深有感触，写下一首七言绝句，曰：“鲁国君臣燕雀娱，共言尝胆事全无。越王自爱看歌舞，不信西施肯送吴。”他写这首诗，意在总结鲁国失败的教训，主要是统治者声色犬马，荒淫腐败。
此外，李寄在自己号称“昆仑山樵”时，写了两首七绝诗；在看了苏东坡的“咏雪诗”后，仿照东坡的笔调作诗；在大雪中仿照东坡的韵律作诗一首；读了杜甫的“秋兴”诗后，诗兴大发，赋诗唱和，以此抒发自己的情感。
同时，李寄十分崇拜诗词写得好的先生，摘录他们的诗词，向他们学习。例如：晚号十借居士的徐仲昭先生，有诗文数千首，诗尤高雅，深得钱牧斋看重。有一年秋天，他从一个僧人处看到了徐仲昭的《山中三字韻》诗17首，喜出望外，便将这17首诗全部抄录在《随笔》中。又如：江阴诗人邓钦文，别号薇山，他十分推崇书画家夏漪的画卷，写了一首长诗予以歌颂。李寄认为写的很好，就摘录在《随笔》中。他还把夏漪自题画谱的几首诗抄录在《随笔》中。像这样的事还有许多，恕不一一赘述。由此可见，李寄是一个非常谦虚好学的文人，因而他的诗词功底很扎实。
（作者系江苏省徐霞客研究会学术委员、会委员、江阴市徐霞客研究会顾问）
2020.4.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