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世笔墨背后的精神与情怀
金心研
明代著名的地理学家、旅行家、游记文学家徐霞客于公元1607年春戴着母亲为他缝制的远游冠，告别老母和新婚不久的妻子，在胜水桥登舟始游太湖，眺东西洞庭两山，访灵威丈人遗迹，从而开启了他一生的旅行考察之旅。徐霞客徒步天下，云游祖国名山大川、江河湖海，一走就是30多年。他游必有记，将自己旅途中的见闻记录下来，后人将其残存的日记加以辑理，《徐霞客游记》由此而生。 2011年，国家以现存《徐霞客游记》第一篇《游天台山日记》撰写的第一天5月19日定为“中国旅游日”。
2020年5月19日下午15:30，《汪家芳画说<徐霞客游记>》于江阴市天华中心展览馆首展。徐霞客，明朝南直隶江阴人，因此主办方首展 《行迹》于江阴。也因此让为疫情所困无法回沪上课的我得以在第一时间亲眼目睹了海派当代山水大家汪家芳先生以《徐霞客游记》为底本，结合徐霞客墓志铭、徐霞客自作诗以及相关传记，亲历徐霞客所登临的名川大山后所潜心创作的百余幅作品的丰釆。
徐霞客是我所敬仰的游圣，他的热爱祖国、勇于实践、坚韧不拔、不畏艰难、持之以恒、求知求真的精神深深打动我。值得我学习，更值得我思考。
带着汪先生的展览导言从展厅入口顺时针细细观摩汪先生的画作。从第一幅徐霞客每次远行启程出发地《胜水桥》，到最末《滇游日记·水目寺》，目眩于此间画作，神驰于方外胜景，不禁为在400多年时光两端留下传世笔墨的两位作者之精神和情怀所打动。
一、求真求是，科学精神还原事实纯度
明末清初文学家钱谦益所著散文《徐霞客传》中记载了两个徐霞客以实事求是的科学精神还原事实本色的事例。
其一：游台、宕还过陈木叔小寒山，木叔问：“曾造雁山绝顶否？”霞客唯唯。质明已失其所在，十日而返。
话说有一天徐霞客游览天台山、雁荡山回来，拜访陈木叔在临海的住处。陈木叔问他：“到过雁荡山的最高峰吗？ ” 徐霞客没有给予明确的答复。天刚亮，他人已经不见了。其实他从小道，手拉藤条登上了大小龙湫，走了三十里，看到一个大雁住的坑洼。又攀登陡峭的山路，走了十多里，发现正德年间白云、云外两位高僧的圆形草屋还在。又上行二十多里，山顶劲风逼人，有好多麋鹿围绕着他，他在山顶住了三宿而才开始下山。十天以后回来了。
其二：谓昔人志星官舆地，多承袭附会；江河二经，山川两戒，自纪载来，多囿于中国一隅。欲为昆仑海外之游，穷流沙而后返。
徐霞客认为从前人记载天文地理，很多都是抄袭附会。长江黄河二条经脉，山与水两者之间的界限，从有记载以来，大多局限于中原之内。《禹贡》讲岷山是长江的源头，徐霞客在其《溯江纪源》认为，其实岷江不过是注入长江的一条大江罢了，并不是发源地。中国流入黄河的河水流经五个省，流入长江的江水流经十一个省。统计水的流量，长江的流量数倍于黄河；验证它们的源头，黄河发源于昆仑山北面，长江发源于昆仑山南面，并非长江的源头短而黄河的源头长。又辨析祁连山脉、巴颜喀拉山脉、唐古拉山脉的走势，祁连山脉夹黄河在北方，唐古拉山脉抱长江在南方，巴颜喀拉山脉从中间界开，比较短。祁连山脉走势向南，半支进人中原，只有唐古拉山脉磅礴半个中国，其山脉也发端于昆仑山，与金沙江一起南下，环绕滇池直达五岭。山脉长水脉也长，这是长江流量大于黄河的原因所在。他的《溯江纪源》论文有一万多字，是郭璞《水经》和郦道元《水经注》里所未提及的。
徐霞客以布衣之身寻源探本，严谨辩证，事不目见耳闻、不臆断其有无，其躬亲践行，求真求实之精神着实令人叹服。
汪家芳先生则将400余年前的这股精神以画面的形式表达、传承了下来。汪家芳从年青时就受《徐霞客游记》的影响，开始了长期野外写生创作。他寻找自然万物间属于自己符号的艺术精神与语言。其时，空山寂寞，满目荒寒，那重山叠兀生发出笔底的无限遐思，而气势雄伟的山川，又生发出宋画神韵与时代精神的契合。
这是人与自然之间的对话，人对自然致以敬畏，自然馈以赤子之纯。
二、厚积薄发，爱国情怀造就作品深度
徐霞客少年好学，喜读奇书，博览古今史籍、图经地志。倘无好读书的功底，就不会有此传世游记。他22岁放弃科举，受母鼓励，不避风餐露宿之苦，不怕葬身丘壑之险，遍游华北、华东、华南、西南山水，考察自然地貌、水文气候、植被动物、风俗习惯、经济状况等，前后三十余年。探寻自然真谛，探溯长江源头是其最伟大的成就。他51岁最后一次西南万里遐征考察时，曾三次遇盗，四次绝粮，而志不变，气不馁，游记不辍，没有深爱祖国的情怀是做不到的。他遗存的60余万字的《徐霞客游记》，开辟了地理学上系统观察自然、描述自然的新方向；既是系统考察祖国地貌地质的地理名著，又是描绘华夏风景资源的旅游巨篇，还是文字优美的文学佳作，现在《徐霞客游记》已经走出国门，让世界上无数的人熟知，韩国、意大利等国家都将游记翻译成了英文、韩文和意大利文出版，在国内外都有深远的影响。
汪家芳先生的百幅画《徐霞客游记》，每一幅画前根据内容都节录一段《徐霞客游记》中对该地的描述。其作品《雁荡大龙湫》，就节录了徐霞客《游雁荡山日记》中这样一段：“山愈高，脊愈狭，两边夹立，如行刀背;……每过一脊，即一峭峰，皆从刀剑隙中攀援而上;如是者三，但见境不容足，安能容湖？既而高峰尽处，一石如劈;向懼石锋撩人，至是且无锋置足矣。……”。从此段描述中可知当年雁荡山的险峻，然而，此画中并未画出徐霞客攀爬上山如履刀尖的险状，而是画徐霞客与随从已至龙湫处，俩人仰头观龙湫之瀑轰然下捣潭中，两旁的岩石峭削险峻，青松曲虬的场景。汪家芳先生将雁荡山的万千气象融于笔端，在纸上淋漓尽致地宣染。
汪家芳先生多年来把以中国画表现历史题材当成日常思考的主要内容。从1995年到2014年，汪家芳在韩国，新加坡，美国，希腊等各地举办汪家芳山水画作品展，大部分都是表现祖国河山的主题。 2018年独立创作了体现上海城市历史文化、经济人文为主题的巨幅中国画《上海》 ，抓住了红色文化、江南文化、海派文化三种文化融合的典型特征，在描绘上海过去、展现上海未来的同时，更捕捉到了上海当下的脉动。汪家芳先生所说：凡经典之作，叙说的总是“此时此刻”，传递的总是创作者所处时代的最强音。
三、开拓创新， 以笔写心挑战艺术高度
我们后人之所以能够详细地绘出徐霞客的旅游线路图，是因为《游记》中有详细的旅行路线的方位、里程、上坡、下坡、河流走向、渡口、桥梁乃至寺庙的描述。他为我们提供了脚踏实地的科学调查方法，既尊重事实，又创新方法，这也是人们推崇徐霞客精神的主要原因。《游记》对岩溶地貌进行了微观和中客观的描述。不久前，地理期刊中有一篇论述云桂黔三省岩溶地貌特征的长文，而400多年前的徐霞客在《游记》中仅以108字就总结了云桂黔三省岩溶地貌的宏观特征。
钱谦益说徐霞客昏昧柔弱的样子，好像不怎么会说话，可一旦和他讨论辨析山水的脉络，搜寻探讨各地的形胜，就突然变得能言善辩起来。平常也未曾写过华丽的文章，但出游到几百里的地方，却能靠着破壁枯树，点燃松枝干穗，拿笔快速地记录，写出的东西好像是记得清清楚楚的账目，好像是高手画的美丽图画，即使是很会写文章的人也没法超过他。可以想象徐霞客每天翻山越岭，到了晚上还孜孜不倦在昏暗如豆的灯下详细记下其亲眼目睹之地理人文，为我们留下如此巻轶浩瀚的美丽篇章，让后世瞻仰他地理学上的水准和文学上的高度。
网上百度“汪家芳”，一眼看不尽其发表的画技画法及作品专著。展览中的作品按照徐霞客的行迹描绘出一整条游历之路。画面风格多样，各具美感。白描，浅绛清雅秀丽，重彩大气磅礴。色纸镜片上的墨线速写，寥寥几笔勾勒，浓淡干湿皆宜，是其深厚功力的体现，也是他不断挑战自我、推陈出新的结果。 汪家芳先生从传统笔墨和现代技法的巧妙融合中独辟出一条山水画创作的蹊径来，其山水画作既不失海派的清妍秀润，又充满大气磅礴之美。值得一提的是，在他的重彩作品中，都有一道极为绚烂明亮的天光，使画面染上神圣的色彩——这与西方的古典油画有一些相似之处，风神独具，富有新意，但而笔墨也依然很好的被保留在了画面之中——一笔落纸，既描绘了景物的形神，把绘画造型的功能发挥得淋漓尽致，又以笔墨形象地抒发了自己的情感，使其在表达上斯文含蓄，内涵丰富，而个性也在这份含蓄中得到更高层次、更高格调的张扬。这是个人对自我的要求，也是艺术家对作品、对读者和观众的尊重。
当年徐霞客为探求、考察、求真大自然，不畏艰难，而今汪家芳先生为画《游记》，也是沿着先贤的脚步，登山临水，不辞辛劳。这种精神既是体现其位卑不敢忘忧国的社会责任感，也是弘扬徐霞客“热爱祖国、献身科学、尊重实践”的崇高精神。
（作者系华东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学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