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辞家敢横行
——李寄诞辰400周年祭
蔡崇武
今年，是徐霞客的儿子、抗清义士、爱国诗人、《徐霞客游记》的的传人李寄诞生400周年，我谨奉上短文一篇，作为永久的纪念。
——作者题记
一树寒梅，傲立在北风中，挺拔着，枝头摇晃着几个蓓蕾……
这时，在江阴云亭定山脚下的一间茅草房里，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他诞生了。他的母亲周氏，原是徐霞客爱妻许氏的丫环，与徐霞客有孕后被正室罗氏逐出，嫁给徐霞客家的一个姓李的守墓人。那一年，是泰昌元年（1620）十二月正。
他随养父姓李，名寄。随着岁月的流逝，他长大了，他要与混浊的世事抗争。他给自己取了许多别开生面的名字。他取义“介两姓，历两朝”，字介立。他自号因庵、萍客，又号由里山人，瓮里书生，昆仑山樵、白眼狂生、三因居士、复阳子。他的一生，著作等身，目前存世的有《天香阁随笔》2卷、《天香阁集》1卷，李介立诗集12卷（清凝香居钞本），《李介立诗抄》4卷首1卷（《江阴先哲遗书》1934年陶社木活字排印本）。已经散佚的有《秦志摘录》3卷，《历代兵鉴》120卷，《历代兵鉴随笔》16卷，《舆图集要》40卷，《天香阁文集》7卷，《天香阁外集》1卷、《艺圃存稿》6卷，《搔首一笑》等。历史的尘埃，可以掩埋掉他大量的巨著名作，但掩盖不了英雄一生的光辉。
他是著名的地理学家、旅行家、文学家徐霞客的儿子。名闻遐迩的徐学专家周宁霞，在《徐霞客家庭悲剧索隐——解析一个累世谜团》中指出：“李介立的存在，也标示着徐家曾发生过不足为外人道的家庭悲剧。”这一家庭悲剧，据周宁霞先生在《徐霞客家庭悲剧及李寄生年再探讨》中指出：“李介立生于泰昌元年庚申十二月（公元1620年），则徐府霞客继室罗氏嫁遂孕妾悲剧的发生，当亦在是年，时徐母王孺人健在。”这是一个骇人听闻的悲剧，李寄的母亲在怀孕时被驱遂出了徐家。正因为发生了这样的悲剧，李寄哀叹自己命运不济，30岁时，他提出了认祖归宗的要求。徐霞客的族孙徐镇在《徐介立先生小传》中说：“少长，欲旋里，族弗能收，又不忍为他姓后，故从其母氏姓李，而身名曰寄。”当时，这一努力没有成功，但徐氏家族承收李寄为徐霞客后人的工作没有停歇。在李寄辞世九年后，据周宁霞记述说：“徐霞客兄子亮工之孙景琦（字二奇）、曾孙曾起（字觐霞）和族兄弟晋锡（字东维）等，再次以‘光前垂后’、‘敬宗收族’为旨归续修《宗谱》，前后历时十年，才在《宗谱·宏祖》条正式承认李介立系徐霞客嫡子……”（见周宁霞《徐霞客家庭悲剧及李寄生年再探讨》），虽然后来还有一些历史争执，但终究使李寄正式回归到了徐氏门庭中，成了徐霞客的正式的儿子。
李寄对于自己的归属是十分重视的，当他得知被徐氏拒认后，他也就不再努力，但为了证明自己，在庚寅年他参加了常州“郡守祖星岳试邑弟子，拔第一”。但旋即后悔，“奈何以文字干荣哉！”“遂不复就院试”，始终追求自己的抱负与理想。
他是个坚定的抗清义士。李寄的抗清，是一个逐步清醒的过程。他开始执着于忠诚晚明的小朝廷。在朱明王朝覆灭的那年，他听到农民起义军领袖李自成于正月进入西安建立大顺王朝时，他“徒步走留都”，向“留都”的侯爵、王爷进贡亲自撰写的《平贼十策》，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当时明朝的小王庭，根本不理睬他，对他不屑一顾。他不得不带着满腹怨气回到江阴。当年五月，福王朱由崧在南京登位，组成号称为弘光的南明小王朝，这时，他的心头又燃起了希望，他曾做起勤王的美梦。他准备到南京向福王进献中兴之策，后来在许用等人的劝说下，才没有前去。江阴抗清八十一日，他曾和敔山湾的义民一起，配合阎应元等人，开展了坚决的斗争。他是相信卦象的，在江阴抗清斗争城破之日，他准备与江阴共存亡。他在一个深夜，来到由里山山顶，伏在地上，不吃不喝，准备绝食而死，三天后，被一个上山打柴的农民发现，才把他送到了家里。在乡邻的劝告下，在他的老母亲的苦苦哀求下，他才改变了主意。他夜读韩菼的《江阴城守记》，“知天意巳难回矣”，于是他给自己起了个“复阳子”的别号，穿上道装，外出云游而去。这充分说明，他已真正的清醒了，知道了晚明福王的小朝廷已没有任何希望，他开始把自己全部的感情献给祖国壮丽的山河。
他是个爱国的诗人。李寄一生，著作等身，他的诗歌是伴随他一生的主要的代表作。目前能找到的已集中编发在本集的“附录”（李寄的诗）中，大约有320多篇。这些诗，集中反映了他爱国主义的情感，如《同伯蕃登君山》，他这样写道：“乱后山游兴不同，每因风景泣无穷。高低海浪咸堆雪，来往江帆各使风。天堑那堪成带水，英雄无奈作渔翁。平居已使余心粹，况复登高望远中。”这里的君山，是指江阴北，俯临长江的君山。这首诗开头一句就点出了时代背景：“乱后山游兴不同”，什么“乱后”，人们自然会想到清兵围困江阴的八十一日。想到这一“乱后”，当地的人们“每因风景泣无穷”，这里的“泣无穷”，“泣”什么？作者未作交代，让读者自己遐想，一种爱国之情在此油然生起。尤其是“天堑那堪成带水，英雄无奈作渔翁”两句，写出了在异族统治下的无奈的处境。最后直接点题，“平居已使余心粹”，这里的“粹”，作忧伤解，诉说平常的生活已经使自己心里充满了忧伤，而今日“况复登高望远中”，也就是说，面对这一特定景象，使自己更加满怀忧思与不尽的伤痛。正因为李寄有着故国之思，他的诗歌对不少敢于与清军对抗，公开杀敌的英雄给予了极高的评价与赞赏。如他在《过阪子矶吊黄将军》一诗中，对忠勇报国、英勇杀敌的黄将军给予大力的赞颂，他这样描写黄将军：“……单骑抵敌营，一鞭左右突。敌人应锋碎，鞭声直霹雳。战酣白日黄，江水皆起立……”对黄将军的描写，已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这实际上表明了作者抗清的立场与态度。李寄即使退隐由里山，但他抗清的意志依然不变，他在《秦归仍寓山居庵追感有作》一诗中写道：“孑孑他乡客，皇皇故国人。伤心三寄食，破胆独游秦。天屈离骚问，山容巢许邻。幔亭谋一席，终作子骞臣。”在这首诗里，说明他决心退隐由里山，要作一个像孔子的弟子闵子骞那样有德行之人，因此，他谢绝了祖星岳挽留他为清廷做事的请求。然而，尽管李寄在他三百多首诗中，写下了一批出游时对祖国的山河景色寄怀之诗，但有些诗，看起来只是抒写了他一时一事的感受，其实这些诗，都吐露了他的爱国情思，他对人生的态度，是留给我们后人的一笔最珍贵的财富。
李寄——他不仅是个诗人，更是个杰出的散文家、军事理论家。他的《天香阁随笔》虽然只留下了部分作品，但仍让我们看到他的杰出的散文造诣。更令人惋惜的是，他的《历代兵鉴》、《历代兵鉴随笔》、《舆图集要》等军事著作，都已经不知去向，这是一笔不可挽回的损失。现存的《兵鉴自序》，是《历代兵鉴》的一篇序言，但光从这篇序言来看，我们就知道这是一部不平凡的著作，它“准之《春秋》以定其邪正，本之《通鉴》以识其后先，采之二十一史以备其得失，旁及稗官杂记以罗其钜细，凡可以准古而鉴后者无乎不载焉”。这说明，这部书实际上是一部兵书之大成，全书有120卷，是李寄花了大半生的精力来写作的。而写作此书的目的也很清楚，就是警告清朝那些穷兵黩武者。他这样写道：“悍夫戾卒，妄执兵权以勇斗为能，以杀戮为事，肝脑涂地，勋业无闻，得是而熟复之，不待孙吴之书、韩白之术而已”。可惜的是，现在这样的书已不见了，这是一笔不可估量的损失。
他是《徐霞客游记》的传人。李寄，作为徐霞客的儿子，他是《徐霞客游记》真正的传人。回顾历史，我们知道，《徐霞客游记》真正问世，并能流传于世，是一个十分复杂的过程。当徐霞客带着游记的草稿，从鸡足山回到江阴，首先拜托为其整理游记的是自己家的塾师季会明（字梦良）。但整理游记的过程多变，就在徐霞客把游记相关资料交给季会明的过程中，徐霞客因病逝世，季会明在游记的序中也说到：“霞客坚欲授余，余方欲任其事，未几，而霞客遂成天游”。而后，游记被福建王忠纫拿去整理，“忠纫之任福州，仍促冢君携归。”王忠纫把游记整理了一部分，因为职务调动，又叫徐霞客的儿子徐屺把游记带回来交给了季会明。季会明从此才正式开始整理全部游记。而季会明把稿子审阅后，发现“其间犹多残缺焉”。虽然，后来季会明“遍搜遗帙、补忠纫之未补”，但从现今发现的材料证明，季会明对《徐霞客游记》的汇编，其中很有可能存在缺失。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顺治二年，乙酉（1645），徐霞客家遭奴变，徐屺及其家族多人被害，季会明整理的《徐霞客游记》及《徐霞客诗集》亦遭劫毁和散失。后经季会明的努力收集，才失而复得，经再次整理，以《徐霞客西游记》为题，重新编辑成书。据田柳先生在《李寄生平年表》中记述，“李寄很可能于顺治末、康熙初之间，读得此部《游记》钞本，尔后即钞录誊真，置于案头，视作世珍”。我认为，田柳先生这里的推测过于乐观，徐华根先生在《霞客传人李寄》中的叙述，更为接近真实：“李寄最早读到的，是一部重新整理的游记，已非原件，早被传抄者涂改得面目皆非……”正因为这样，李寄才继续搜寻徐霞客的原著。终于在65岁时（康熙二十二年），他在再次整理徐霞客游记抄本时，注意到季会明加的一段按语，说只有宜兴曹骏甫处有抄本。他托人打听到，曹骏甫的抄本已在18年前转到宜兴的史夏隆处，于是不顾年迈体弱，扶杖徒步来到宜兴史夏隆家，终于见到了游记的最早的抄本。史夏隆在游记的《序》中写到了这件事，他说：“遂于甲子年（1684）清和月，率其子（指李寄）拜授原书。”李寄得到该书后，即带回由里山，在以后的几年里，李寄全身心地投入到游记的整理中。李寄不仅参照自己搜集到的资料，对游记的文稿进行了认真的校订，而且对游记中的缺失进行了补充，其中《滇游日记一》中，就补上了《游太华山日记》、《游颜洞记》和《盘江考》三文。更可贵的是，他还从“日影中照出曹氏原文，与季本互校成书。”因此，可以说，李介立本是在季会明本的基础上，参考了许多资料，把《徐霞客游记》重新整理成书的最好的版本。因此，当李寄逝世之后，在康熙癸末（1703年），奚又溥也即是在十多年后，读到了李寄整理的游记，还不由自主地高声赞美其为“不诚自古及今未有之奇书也哉！”
他，七十二岁，“卒于钓台村夏氏。挚友夏世名殓葬之山居庵旁”（《江阴县志·隐逸李寄传》）。
他的一生，是光辉灿烂的一生。他在民族危难之际，勇于抗争，表现了他的强烈的爱国主义的精神。他的一生寄情于祖国山河，创作了大量的爱国主义的诗歌和散文佳作。他在晚年，用毕生的精力，搜集、整理了《徐霞客游记》，使这一千古奇书得以顺利传世，为保存和传播祖国的文化遗产立下了不朽的功勋。李寄是江阴的，更是我们民族的，他的光辉形象将永远活在我们祖国人民心中。
今年是李寄诞生400周年，他安静地永息在山居庵。春天来了，这里的桃花盛开，她是那样的鲜艳，那样的美丽，那样的灿烂……
2019年4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