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地和谐的典范之作
——徐霞客香山诗文初探
徐祖白
三百八十多年前，大旅行家徐霞客三次到香山旅游赏景，并挥笔写下流传千古的6首诗2篇序文。这些诗文，不仅生动描述了香山独特的山水风光、美丽的人文传说，勾勒出香山人地和谐的原生态风貌，而且酣畅淋漓地抒发了先生寄情山水、崇尚自然，向往人地和谐、天人合一的高洁胸怀。香山诗文是徐霞客所写诗文中具有典型意义的传世佳作，深入研究这些诗文，对于深刻理解徐霞客的理想和情操，对于开发地方旅游事业，均具有积极的借鉴意义。现就笔者学习香山诗文的初步认识简述如下，以求教于专家学者。
徐霞客何以钟情香山
在《徐霞客游记》刊载的37首诗中，唯一描述家乡江苏山水的就只有香山诗文，而且诗前均有篇幅不短的小序，其中《题小香山梅花堂》诗的序文竟长达360多字。可见他对香山的钟情和关注。那么，是什么原因使得这位大旅行家对香山情有独钟呢？我觉得，主要有以下三条：
一是香山自身所具有的独特的自然风光。香山分两个部分，主体部分称大香山，东南支脉小峰称小香山。整座山体呈菱形布局，西北至东南走向，长约5公里，与长江走势平行。各个山峰高度大体均衡，约l00米左右，最高峰老虎背仅高136.6米①。整个山体占地总面积为4.37平方公里。与祖国西部地区的崇山峻岭相比，香山仅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山包而已，而在一马平川的张家港境内，香山则是最大的山体了。由于香山各个山峰高度大体均衡，峰峦之间起伏平缓，蜿蜒连绵，因此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香山极像一只雄踞于平壤之上的猛虎。尤其令人称奇者，山的东麓有一小脉向南延伸，形成小峰突出，恰似虎之头侧首回眸，这就是徐霞客作文赋诗之地小香山；山的北麓又有一脉向东北延伸，犹若虎之尾有力一甩；山的西麓又各有数支龙冈延伸突出于山体之外，极像虎爪撑地，力透磐石。正因为如此，当地百姓以老虎背、老虎嘴、石虎门等命名山上的一些景点。由于香山地区四季分明，雨量丰沛，所以山上翠色葱茏，植被丰厚。春季，山上芳草如茵，桃李吐艳；夏季，林木苍茫，浓荫如盖；秋季，层林尽染，挂果累累；冬季，雪压青松，梅竹傲霜。丰厚的植被带来良好的水土保持，山之巅到处可见泉流潺潺、池塘清清的美景。以池塘而言，从西到东就有九龙池、藕香湖、拾春湖、鹿女湖、葫芦塘、圣清池、圣过潭等景点，池塘内芦苇丛生，繁衍着唐宋以来就有记载的无尾螺。
二是香山拥有深厚的历史人文资源。从历史发展的纵向顺序罗列：商周时期，大香山之巅就有一个深潭，潭口呈圆形，潭底有泉眼，水体清澈，常年不涸，相传是大禹治水时路经香山，为解渴而用剑凿出的水潭，故名圣过潭，后人还建造禹王庙纪念；香山的南侧山坡有一条小路，相传是春秋时期吴王派遣宫女美人采集香草而开辟的小道，故名采香径。延至北宋，大文豪苏东坡曾亲临香山游览赏景，并驻足梅花堂，应邀题写“梅花堂”三个大字，堂主将其制作成堂额，后人即到此瞻仰匾额，拜谒一代文宗，堂后还留下洗砚池胜迹。山顶偏东处有一个小池塘，据说是清代乾隆皇帝下江南时留下御笔的圣清池。香山及其周围还有不少古战场遗址，最典型的是位于大香山和小香山之间的天然关隘石虎门，从宋代抗金、明代抗倭，到清代太平天国战争，这里都发生过金戈铁马、刀光剑影的激烈厮杀，是兵家必争之战略要地。其他如传递敌情的烽火墩、藏匿军队和物资的藏军洞②、位于香山和镇山之间的牛槽路、素有要塞之门户之称的巫子门等。此外，山上留下许多美丽神话传说的鹿女湖、九龙池、仙牛背等。香山周围众多的寺庙道观，据说这些设施始建于春秋，兴盛于梁唐，以后代有兴废，到近代仍有“一观、二院、三寺、四殿、五庙、六堂、七庵”的说法③。
三是霞客族兄当时隐居于香山，这是徐霞客多次到香山的一条重要原因。徐应震，字长卿，号雷门，国子监生，曾任兵马司指挥。他与徐霞客同庚，笃古好学，能诗喜游，也有爱山之癖，兄弟俩曾结伴同游苏州、杭州、庐山、黄山等地。雷门因中年丧妻，看破红尘，在辞去官职后隐居到小香山。其时，原在香山之巅的梅花堂已经倒塌，于是他在小香山上结庐建房，亦称梅花堂，并■石为池，留石为轩。在堂四周种梅植竹，还为自己建造了一个圹，作为百年之后长眠之所。正因为如此，徐霞客在晚年至少有三次到香山同雷门聚会并游览山景。
霞客笔下的香山胜迹
香山诗文内涵丰富，涉及香山范围内众多的人文和自然景观。徐霞客在香山诗文中借景抒情，从一堂、一涧、一草、一木、一石、一泉中，以小见大，由表及里，观察深刻透彻，描述挥洒自如将人文景观和自然景观融为一体，把灵山秀水与人地和谐有机结合，借景抒情，情景交融，充分抒发了诗人崇尚自然的博大胸襟，冰清玉洁的理想情操，以及爱国爱乡的豪情壮志。笔者就诗中涉及到的香山胜迹，作一简要介绍。
梅花堂。梅花堂是香山最重要的历史人文景观，也是香山诗文描述的最重要的景物。梅花堂的确切建造时间已难以考证，但可以肯定的是，最迟不晚于宋代。清乾隆《江阴县志》载：“梅花堂在香山之巅，石壁清池，梅花四映。堂旧五楹，额为东坡手书，姿致遒劲，后人即于此视坡公焉。易代堂屺，邑徐氏更建于小香山，为丙舍。”④丙舍就是十分简陋的小屋。从这段文字中，可以清楚地看出，梅花堂原建于大香山之巅，坍塌之后，明代徐雷门再“更建于小香山”。徐霞客所看到的梅花堂也就是徐雷门重建于小香山的丙舍。即使是丙舍，徐霞客也十分感兴趣。他在《题小香山梅花堂诗》的序文中，从堂前、堂中、堂后的不同位置，从近景、远景等各个不同角度，把梅花堂的堂内布置、周围环境记述得详尽细致；把所见近景之妙、远景之妙，以及晨夕之别、阴晴之殊，描述得丝丝入扣；把由此而生发出来的浪漫联想表述得酣畅淋漓，并以“不负此花”、“不负此堂”、“不负此游”等一连串排比句式，由衷赞美了梅花堂这一人文古迹。细细品味这一序文，读者会顿觉神清气爽，仿佛置身于以梅花堂为中心、以“岫、树、江、云，罗列献奇”⑤为陪衬的人地和谐的仙境之中。
桃花涧。桃花涧是香山众多自然景观中最有代表性的胜迹。清乾隆《江阴县志》卷二《山川》篇记载：“香山左岗有涧数十丈，夹涧绯桃四植，名桃花涧。”左岗即是香山北麓的青龙岗，桃花涧从上至下纵贯青龙岗，全长约800多米，源头是山顶的泉眼，常年不涸。全涧由两部分组成，从涧顶至青龙岗中腰，是一条石涧，涧底石板层叠，夹涧怪石堆垒，涧势陡峭，如巨龙倒悬危挂；中腰以下，涧呈平缓倾斜，形成一条既宽又深的山溪，蜿蜒曲折，直通山下农田。徐霞客曾两次夜游桃花涧，“石得之白，松得之清，于泉之观未也”⑥，因此没有满足。第三次，他选择大雨滂沱之日，脚蹬草鞋，冒雨前往赏景，终于饱览了桃花涧飞瀑激流的人间奇观，禁不住连声赞叹“九天风雨，三峡波涛，观斯尽矣”，并用“吼虎深藏峡，狂龙倒挂川”、“山光借飞影，海势助雄溅”等意境奇逸的炼句生动描述了瀑之雄、声之烈、石之奇、涧之壮。全诗42句、210字，为读者描画了一幅人在涧中、涧在山中、人与山水融为一体的生动写意画。
采香径。采香径相传是吴王遣美人入山采香的山间小道。清乾隆《江阴县志》卷二《山川》篇记载：“由麓而上，曲蹬盘行，攀萝扪石，足底云生，相传吴王尝遣美人采香其上，日采香径。”游人今日所见采香径，起自香山东南麓石虎门，经听松吟北上，直至山巅，随后北斜而下。小道宽约二三尺，全长约5华里。由于此小道伴有美人采香的传说，且山名亦由此而得，因此引起徐霞客的浓厚兴趣，在香山诗文中屡屡提起。如“吴妃当年将香采，此地遗名遂千载”、“香留妃子名，花洒名贤笔”、“予兄雷门结庐种梅于小香山，山以吴妃采香名也”等。由于香山优美的自然景观，厚重的人文景观，加上吴妃采香的美丽传说，因此徐霞客在饱览香山美景后，抑制不住泉涌的文思，并发出关于人地和谐的由衷赞叹和美好向往：“千年迹冷荒丘，一旦香生群玉，不特花香、境香，梦亦香，可谓不负此山矣!”⑦
竹林、松影、香草。这是构成香山自然景观的重要基础和铺垫，也是徐霞客香山诗文中多次提及的景物。昔日，徐霞客与雷门月下种竹时，可能山上的竹子并不多，因此曾遐想“他年酒醉竹成林，分向瑶池配丹阙”。而今，在封山育林政策下，香山的竹子早已成林、成海。尤其在香山东南麓，有一片200多亩地的竹林。所植毛竹，茎粗盈尺，其他刚竹、淡竹亦生机勃勃。山风起处，百竿摇青，蔚然成海，令人心旷神怡。昔日，徐霞客与雷门曾“买松以存涧”，并在《桃花涧》诗中写到“涧是桃花旧，波摇松影鲜”。而今香山漫山遍野都是常青松柏，风生于山谷时，松涛声浪涌起，时而如海潮裂岸，响遏行云；时而如秋雨潇潇，低吟细唱，由此而形成一景“听松吟”。祖籍香山之麓的民族音乐家刘天华，创作二胡名曲《空山鸟语》，灵感即由此而得⑧。香山之麓七房庄举人吴达璋，在观赏香山松涛后，以诗赞日：“闻道听松吟，香山著八景。耸立深岁月，翠色老乾坤。讴以不弃枋，宜同栋梁存。风动吟诗声，挺拔满山春。”⑨
其他还有“明月”、“峰石”、“泉水”等，在香山诗文中也多处提及，是徐霞客在游览香山过程中，留下深刻印象的又一批重要自然景观，因此被霞客信手拈来，巧妙地揉和进诗文之中。总之，从香山的自然景观到人文景观，从涧、石、泉、竹、松、草，到吴妃、髯苏、雷门，徐霞客以豪迈跌宕、高度浓缩的炼词佳句，描画出一幅幅他心目中的人地和谐的壮美画卷，也给后人留下了值得永久思考的生态话题。
诗文对香山开发的借鉴意义
学习历史，月的是以古鉴今，古为今用。学习研究徐霞客香山诗文，重要目的之一就是把诗文所涉及的胜迹、景物以及所蕴含的理念、内涵等有机结合并灵活运用到香山风景区的开发和建设之中，用以指导当今的实践。
张家港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着手香山风景区的开发建设，一开始就始终坚持一条很重要的原则，就是注意充分吸纳历史文化元素，充分挖掘历史文化底蕴。徐霞客香山诗文理所当然成为景区开发的不可或缺的重要借鉴和依据。笔者曾亲身参加香山开发的部分工作，感觉到徐霞客香山诗文在指导景区开发中，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
一是立足生态保护，以人地和谐的理念开发香山。明代诗人唐泰在赠徐霞客诗中有“留君一坐即名山”⑩之句。徐霞客三次到香山，香山之称为“名山”应是当之无愧的。然而由于朝代鼎革，兵燹战乱，到解放前夕，古迹景点基本上荡然无存，加上后来炸山采石，山上绿化遭到破坏，水土保持严重失衡，“名山”或“名壤”之称已是名存实亡。因此，开发香山的首要任务就是保护自然生态，创造人地和谐的良好生态环境。从开发香山之始，张家港就十分重视做好两项工作，一是保护山体，二是保护水土。保护山体，实际上就是坚决停止炸山采石的行为。当地部分干部群众一度有“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旧观念，认为开山采石是山区农民以工致富的必由之路。我们针锋相对宣传，炸山采石是“上吃祖宗、下吃子孙”的愚蠢行为。同时指出，由于炸山采石，历史上依据峰石而形成的胜迹如石虎门、和尚石、石筏等均在爆炸声中化为乌有，连梅花堂所在的小香山也被夷为平地，损失和教训何其惨痛!保护水土，实际上就是封山育林，保护植被。过去由于无序采伐，山上草木植被遭到严重破坏，天然泉眼几近干涸，桃花涧的飞瀑激流竟变成涓涓细流，这也是老百姓不愿意看到的。为此，地方政府加大封山育林力度，对因采石形成的裸露山体加快绿化植被覆盖，对山上绿化盲点加快填空补缺，从而取得显著效果。香山开发近20年来，由于地方政府和人民群众的共同努力，炸山采石早已停止，境内采石业转向制造业，采石工人变为护山保安人员，山上树木葱茏，花草茂盛，植被覆盖率达到95%以上，香山地区人地和谐的局面正在逐步形成。
二是立足人文资源，努力拓展景区的内涵和外延。开发香山，在保护生态的前提下，适当恢复和修葺一些古迹景点是必需的。为此，在修好通往山顶的道路，通电、通水的同时，由地方政府和社会各界共同投资，首先恢复建造梅花堂。为建好这一重要景点，我们在选址、设计以及周边环境和内部布置上专门听取徐学专家的意见，尽量符合历史原貌。而今梅花堂已成为屹立于香山之巅的重要一景。此外，又先后修葺了采香径、圣过潭、洗砚池、藏军洞、烽火台、鹿女湖等十几个著名古迹景点。实际上，香山地区的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的是十分丰厚的。随着历史考古的不断深入，香山周围又发现许多具有重要价值的人文资源，其中最有代表性的就是东山村遗址。东山村遗址位于香山东麓，最早发现于1989年，经科学检测，确定遗址距今约8000年，是长江下游和太湖地区最早的新石器时代遗址。2008年和2009年南京博物院专家又专门到现场扩大范围深入挖掘，取得新的成果，发现崧泽文化时期规模最大的高等级墓葬群，确认香山地区是新石器时代江南太湖流域的中心地区之一，填补了考古空白。这一成果先后被中国社会科学院和国家文物局列为2009年度“十大考古新发现”。据此，张家港已经着手规划建设东山村遗址博物馆，进一步丰富香山风景区的内涵和外延。
三是立足精品意识，把香山建成一流的江南名山。开发香山是一篇大文章。要把香山真正建设成为徐霞客心目中的“花香、境香、梦亦香”的人地和谐示范区和生态型旅游胜地，必须始终坚持精品意识。首先是做好规划设计。张家港多次约请拥有国内一流专家学者的旅游景区设计单位到张家港实地调研，拿出方案进行招投标，市委常委会、市政府扩大会对香山风景区规划专题讨论审议。在规划通过审定、付诸实施过程中，又由市委宣传部牵头，召集本市文化史学界的有识之士，对每一处雕塑、每一座牌楼、每一个亭子等景点仔细研究，反复推敲，并拟写出题匾名称、对联内容，进行公示，广泛听取群众意见。其中，文字内容包括亭台楼阁的对联，尽量采用徐霞客香山诗文中所用到的名句佳词，如“春随香草千年艳，人与梅花一样清”等。在建设过程中，既坚持阶段目标考核，又坚持时间服从质量，力争将每一个景点建造成经得起时间考验、历史考验、人民考验的精品工程，把香山建设成一流的江南名山。
徐霞客香山诗文以及《徐霞客游记》所蕴含的内涵和哲理是极其丰厚的，也是博大精深的，值得当代建设者认真学习、领会和借鉴。它不仅适用于香山开发，而且也适用于其他景区的开发和建设。相信徐学研究在指导和推进其他风景区的开发建设中，必将发挥出越来越大的作用。
（徐祖白系张家港市党史地方志办公室原副主任）
注释：
①见《沙洲县志·自然环境志》
②据《香山揽胜》载，香山有烽火墩25个，藏军洞27个。
③见《香山揽胜》文《香山的寺庙道观》
④见卷二十二《古迹》
⑤⑦见徐霞客《题小香山梅花堂诗》序
⑥见徐霞客《游桃花涧》序
⑧见刘北茂著《刘天华音乐生涯》（2004年11月人民音乐出版社）
⑨见《香山揽胜·名胜景点·听松吟》
⑩见唐泰《留先生小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