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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隐士与山水中的徐霞客

古代隐士与山水中的徐霞客
作者: 肖卫琴

1607年,22岁的徐霞客头戴母亲亲自缝制的远游冠,泛舟太湖,登眺东西洞庭两山,走出了他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山水之游。当然,这只能算是他漫长30年间走进山水中的一次预习。《徐霞客游记》中对此次出游并无记载,而只有徐霞客的好友陈函辉在墓志上载道:“万历丁未,始泛舟太湖,登眺东西洞庭两山,访灵威丈人遗迹。”此后,徐霞客用其一生,历经磨难,走入山水,隐入山水,一部《徐霞客游记》记录了他一生的成就,也注释了他一生的辉煌。
       徐霞客这种做法,让人很容易联想到中国古代的隐士。谁在深山更深处?自然是隐士了。说起中国的隐士,似乎陶渊明当排第一,就像元曲里说的:“……尽道便休官,林下何曾见?至今寂寞彭泽县。”就连一向看不起隐士的鲁迅先生,也说“陶渊明先生是我们中国赫赫有名的大隐”。陶渊明看似归隐,实则不然。他二十多岁时开始出仕,之后时仕时隐,隐隐仕仕,且做的都是些小官。四十一岁时还出任彭泽县的县令,想想还是不爽,于是谢任,自此彻底归隐田园。做官做到老年才归隐,能算得上第一隐士吗?陶翁有如此美名,皆源于他那首“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诗及《归去来辞》太有名了。
       另一位有些名气的隐士是宋代的林逋。林逋倒是未曾做过官,当然他是不屑做官,一个人在杭州的小孤山上种梅养鹤。揽清风赏明月,宠“梅妻”护“鹤子”,水清浅处疏影横斜,月黄昏时暗香浮动。观庭前花开花落,看天外云卷云舒,活脱脱一个神仙。只可惜他隐的不是地方,隐在“暖风熏得游人醉”的杭州,能隐得住吗?越隐名气越大,越隐拜访的人越多,最后连皇帝都知道了他,在他死后,赠给他个谥号“和靖先生”,试想,有哪个隐士能像林逋“隐”得这样轰动?
       隐士大都先仕而后隐,不然百姓一个,已落至尘埃,何须去隐?但凡做隐士的男人当初没有不想“仕”的,因为“仕”在当时是体现人生价值的唯一途径。想当年姜太公钓鱼,八十而遇文王。七八十了还没有放弃入仕,天天在渭水边上钓鱼。还别说,最终还真“钓”出了一番功名。
       唐代山水诗派的代表人物孟浩然,刚出道时很清高,就想一生做个“隐士”,漫游江河,放情山水。但隐着隐着隐不住了。三十六岁时到洛阳求仕,“居三年无所得”。四十岁时,到长安应试,“考试落第,继续谋求仕进”。“八月湖水平,涵虚混太清。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这首《临洞庭》是他献给张九龄的一首“入仕”的“敲门砖”。虽然诗的后几句有些露骨和肉麻,但“敲门砖”都能弄得如此气势磅礡,不让孟浩然当官天理不容,可他最终也没有实现自己的夙愿。
       与徐霞客家有渊源的唐寅,与徐霞客的高祖徐经共赴京赶考,本想入仕,但科考遭冤,从此便与官场无缘。唐寅二十多岁就对人生有了彻悟:“……世上钱多赚不尽,朝里官多做不了。官大钱多心转忧,落得自家头白早……”由此他便给自己的人生定了位: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
       唐寅三十六岁时搬进了桃花坞,从此他在“桃花坞里桃花庵”,成了“桃花庵里桃花仙”。“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在花下眠”。“别人笑我忒疯颠,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这时的唐寅可以说把炎凉世界看了个透,按说对名利二字应该很漠然了。但不然,这时皇亲国戚的一声召唤,他还是别妻弃女一路奔波投奔了京城。本来想捞个一官半职,没想到此人只是让他当“毛延寿”为送给皇帝的美女们画像。后来此人事发,唐寅差点受到牵连,九死一生才逃回桃花坞。这时他才算彻底死了“功名”之心。他去世时的“绝笔诗”可谓大气:人生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妨。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飘流在异乡。唐寅一生虽然形式上没有“隐”,但如果不是“晚节”上的那点瑕疵,倒真不失为一大隐士。
       那么,究竟有没有真正的隐士呢?当然有,在哪呢?在深山更深处,真正的隐士就是那些“隐于野”的“小隐”。你看“渔得鱼心满愿足,樵得樵眼笑眉舒。”一个罢了钓竿,一个收了斤斧,林泉下偶然相遇,是两个不识字的渔樵士大夫,他两个笑谈古今,纵横山水,自得其乐。果真渔、樵二大夫不识字吗?不是,要不怎么会谈今论古。他们知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只是不屑,他们只想“闲来几句渔樵话,困了一枕葫芦架”,“蓑笠纶竿钓今古,一任他斜风细雨”,“你出一对鸡,我出一只鹅,杯中日月短,壶中乾坤长”,这,才是真正的隐士。
       中国古代的文人是较早面对大自然的,其中那清淡闲适的田园生活,怡情悠远的自然风光,月白风清的山水之间,吸引了无数文人才子。然而,他们难道真正地将自己归隐山水融入其中吗?非也。徐霞客所处的那个时代,科考还是唯一的入仕之途。当年江南贡院高挂的二方匾额上,一方上书“为国求贤”,一方上书“明经取士”,那窄窄的考棚中,多少文人头中凝神聚思,手下笔走神龙,九天三场考试,内容繁杂疑难,既要考诗、书、文,五经,又要考歌赋、医药、艺朮,并对书法都有要求。考试难度大,录取难度更大。几万人科考,录取不足二百人。其录取比例可想而知。所以,面对大自然,往往是入仕之途睹塞或时代正面临变乱。
       徐霞客祖上五代科考均不高中。最有名的便是徐霞客的高祖徐经。当年他与姑苏才子唐寅共赴京城科考,总以为饱读诗书学富五车的他能金榜题名,没料到考试结来却被人告发,说徐家家资丰盈富甲江南,重金行贿,事先得到考题。于是发榜推迟,考试成绩无效。徐经为此与唐寅被关入大狱三月余,吃足苦头。数年后,徐经再次入京赴考,却无魁星高照,反而染病客死京城。此后,徐家后人均无高中。徐霞客16岁那年参加童子试,因未中而登临君山,第一次看见滚滚长江浩荡东去,而萌发了挣脱科举枷锁,立下了“大丈夫当朝碧海而著苍梧”及“视之如白衣苍狗,愈复厌弃尘俗,欲闻奇于名山大川”之志。
       中国古代文人喜欢吟诗赋词作画,慕高士之风,在历史反思中寻找自己人生位置,但往往只是借山水而隐藏自已心中的愤怒与不满,他们以“古来圣人皆寂寞”聊以自慰。他们不可能真正将自己沉浸在山水中,相忘于江湖。而一旦朝廷相唤,便又出山入世。
       徐霞客的好友陈继儒虽不做官,但好和官家打交道,有人写诗讥笑他“翩翩一只云间鹤,飞去飞来宰相家”。而南朝齐梁时陶弘景,人称陶隐士,虽然隐居山中,朝中大事还向他请教,被称为“山中宰相”。这种人身为隐士,实际上不具隐士思想,他不做官只是为了更自由而已。,如唐代的卢藏用却是以隐求官,刘肃《大唐新语·隐逸》记,卢藏用考中进士,先去长安南的终南山隐居,等待朝廷征召,后来果然以高士被聘,授官左拾遗。后来,另一隐士司马承祯亦被征召而坚持不仕,欲归山,卢藏用送之,指着终南山云:“此中大有嘉处。”这就是“终南捷径”。用这种隐居手段以求高官者,实非真正的隐士。
       徐霞客行走在山水中,不能用归隐来评论他。他“驰骛数万里,踯躅三十年”。“遇名胜,必披奇抉奥;一山川,必寻源探脉。”他以身许山水,不是去做隐士,他从没进入过官场,所以谈不上厌弃官场。他也不是为了逃世。相反,他对当时的社会给予极大的关注。明代末年,宦官专权,政治腐败,党派之争犹烈。他的师友、东林志士缪昌期死于狱中,不能不说缪昌期之死是那个特殊年代正义与邪恶势力之争的牺牲品。徐霞客深感自己既不善于应付世俗纷繁的麻烦,更不愿糊里糊涂、碌碌无为地度过一生,他尝恨“中无以砥世俗之纷沓”呢?
       徐霞客出生在一个殷实的地主家庭,祖上曾经富甲江南。虽家中遇盗,家道中落,但靠着其母纺纱织布和出租土地,在当时还是富甲一方。徐霞客自幼“特好奇书,侈博览古今史籍及舆地志、山海图经以及一切冲举高蹈之蹟,每私覆经书下潜玩,神栩栩动。”而徐霞客父亲也极喜游历,不与官府往来,每遇官者来访,必从后门解舟远行。其母极开明,她说“志在四方,男子事也。”“岂令儿以藩中雉、辕下驹坐困为?”她亲手为徐霞客制“远游冠”以壮行色。
       徐霞客所处的时代崇尚游历,其中以王士性、袁宏道、徐霞客为最。王士性足迹遍布名山大川,所到之处仔细研究当地地理人文差异,著有《广志泽》,是个学者型的旅游家。袁宏道不但是旅行家,还是文学家。他吟诗著文赋词名重一时。明末清初的学者张岱这样评价袁宏道:“古人记山水,太上郦道元,其次柳子厚,近时则袁中郎(即袁宏道)。”而徐霞客的旅行该称之为研究型的旅行家。他的《徐霞客游记》是一部集纪实、考察、文学于一体的世间真文字、大文字、奇文字,是千古奇书、古今游记之最。而对徐霞客评价,当时众多文人硕士是“以性灵游,以躯命游。亘古以来,一人而己,独擅奇千古!”未称誉这位千古奇人。
       三百多年前,徐霞客将自己融入山水间,与山水为一体,不是躲避时世而归隐,而是亲历山水,通过一生的实践与科学考察,成就了他地理学家、旅游探险家、文学家的英名。他的行为不能和那些隐士生涯相提并论。
       (作者系江阴市徐霞客研究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