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是关注社会问题和民生冷暖的活动家
作者： 陈锡良
徐霞客在长期旅游考察过程中，不只关注山水地理，同时还关注社会问题和民生问题。徐霞客对社会问题和和民生冷暖的关注，有许多文字直接见诸《徐霞客游记》，还有的间接地见诸时人所撰的徐霞客传和徐霞客墓志铭。这些都是客观存在着的。
夏坚勇先生在《周华军的腔调——周华军?十年游踪?序》（发表于2011年10月20日江阴日报）中有这样的两句话：
《徐霞客游记》的文笔固然相当优美，但美文所记，只见山光水色，幽穴奇峰，却不见少许关于社会问题和民生冷暖的内容，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缺失。我也因此一直不认为徐氏是一位伟大的文学家，因为文学不仅是一种语言技巧，更在于它内在的情怀与风骨，在于对社会和人生的叩问。
这是互为因果的两句话。这里所说“不见少许”，是说“一点点也没有看到”。对夏先生这一“不见少许”的说法，笔者看了有些吃惊，实在不敢认同。我愿先就这一点，同夏坚勇先生商榷。
在《徐霞客游记》中，“关于社会问题和民生冷暖的内容”，不是“缺失”，而是确实存在；不是“不见少许”，而是所见甚多，涉及面也很广。因而，徐霞客实在是个很伟大的、关注社会问题和民生冷暖的活动家。
就我所知，徐霞客至少在以下几方面，是十分关注着社会和民生问题的，并且留下了许多宝贵的历史记录，可资今日的专家学者们研究。
一、关注边境外族入侵
徐霞客在《徐霞客游记·粤西游日记三》中，用许多笔墨记述安南交彝、莫彝寇入侵中国、人民遭殃的惨象。安南，今越南，在明朝前期以前属于中国疆土，后来闹独立，明中后期至清，一直和中国是宗藩关系。安南乘明朝国势衰弱，交彝、莫彝不断入侵中国南疆。例如，《游记》中写到，广西龙茗经交彝寇掠夺，已是“人民离散，仅存空廨垣址。”下雷州以西一带竟被莫彝盘踞十多年。在镇安山林中，徐霞客亲眼目睹“交彝十余人，半执线枪，半肩鸟铳，身带藤帽而不戴，披发跣足”，相遇而过。霞客还看到当地土人绑架过路人，转卖给入侵者。还有当地土司为争夺地盘，大动干戈，交彝寇挑拨离间，从中渔利，最终使“百姓肝脑涂地”。徐霞客写到这种程度，不啻是关心百姓冷暖，而是感慨人民生死存亡的大事了。徐霞客到了重镇南丹，因丰宁两土司武装割据，争兵为仇，道路阻塞。徐霞客对外族入侵，对土司争权夺利，对朝廷官员一味安抚迁就，十分不满，忧心忡忡地写道：“中国诸土司，不畏国宪，而取重外彝，渐其可长乎？”“此边陲一大利害，而上人乌从知之！”
严重的边患问题，既是徐霞客耳闻目睹，也是他主动向当地官吏、百姓询问得来。如果徐霞客不关注边患，他就不会记述这样具体，见解这样深刻，观点这样鲜明。徐霞客关注边陲问题，已超乎当时一般士人之上。所以有历史学家说，徐霞客所记安南入侵，是珍贵的第一、第二手资料，可以弥补明史、方志的不足。
二、关注社会治安问题
徐霞客在《楚游日记》中，详细记叙了在湘江客船遇盗的痛苦经历，图书被烧，游伴静闻被砍伤，船客受伤淹死。劫后余生的徐霞客，主动寻到同船遇害的当地人艾行可家去吊唁，含泪长吟“同是天涯遇难人，一生何堪对一死”。《黔游日记》中记，徐霞客在越州山上刚坐下，有人奔来相告，前面山上有强盗抢劫杀人，赶紧下山。徐霞客下山后询问山民：这里居民众多，“反而有贼当道耶？”还向旅店主人打听强盗杀死的是谁？店主说就是他邻居。徐霞客在湖南衡阳还记下一桩当地轰动性的社会新闻：“是时衡阳有倡为神农之言者，谓神农、黄帝当出世，小民翕然信之，初犹以法轮寺为窟，后遂家传而户奉之，以是日下界，察民善恶，民皆市纸焚献，一时腾哄，市为之空。”接着感叹“愚民之易惑如此”。像这种反映人心躁动的事件，有个发展过程，如果徐霞客仅是道听途说，而不加以一番调查，是不可能写得这样真实简明的。徐霞客在《浙游日记》中，写在码头上坐船要到桂林去，看到许多暗娼留连，二流子讨要游客钱物，这也是社会问题。
三、留心百姓生产、生活
百姓的物质生产、生活是民生的基本问题。徐霞客在《浙游日记》中，写临安“街肆颇盛”；沿途外楮村坞“家家以楮为业”（造纸）；在白坑，有烧石灰手工业；在衢州，水果市场兴旺：“橘奴千树，筐筐满家，市橘之舟，鳞次河下。”在《江右游日记》中，记“渔塘居民，以造粗纸为业”；“箫曲南溪之上，有居民数家，蓺山种姜芋茶竹为业”；石坪“居民数十家，以造纸为业”。在《滇游日记》中，记云南大理街子：“十三省物无不至，滇中诸彝物亦无不至”，一派“结棚为市，环错纷纭”的民族聚会盛况。在《楚游日记》中，记衡山攸县：“界北诸山皆出煤，攸人用煤不用柴，乡人争输入市，不绝于路。”
四、关注环境问题
天启三年，徐霞客游嵩山后，向西游华山，再南向游太和山（武当山）。他把太和山和嵩山两地的森林保护情况作了鲜明对比：“太和则四山环抱，百里内密树森罗，蔽天参日。至近山数十里内，则异杉老柏，合三人抱者，连络山坞，盖国禁也。嵩少之间，平麓一至绝顶，樵伐无遗，独三将军树巍然杰出耳。”环境保护，当时还不是社会突出问题，但徐霞客能敏锐地褒扬森林保护、批评滥伐森林，其思想具有时代先进性。在《滇游日记》中，徐霞客追记30年前发生的腾冲火山爆发，造成人畜灾难和环境突变，填补了史料空缺。徐霞客在《游记》中还多处记录当地百姓利用地热生产、生活的情况。
五、关心其他社会问题。
徐霞客在江西，专程寻访曾任常州府同知、清官张宗琏的后裔。在湖南游麻叶洞，向众多山民宣传破除迷信，说洞里没有神龙精怪。在云南，寻访建文帝的秘踪。因为自永乐帝以后，社会上一直流传建文帝没有被烧死，而是逃到了南方，这也是社会热点问题。徐霞客向丽江纳西族土司木增，传授汉文化，高度评价友人黄道周，抨击阉党专权。他花数月抱病撰写《鸡足山志》，成为少数民族的友好使者。
另外，在天启四年，农村灾荒，米价暴涨，徐霞客遵照母亲吩咐，用几十石米赈济地方灾民。崇祯三年，黄道周复出赴京，徐霞客冲寒追到丹阳慰问。崇祯十三年，病榻上的徐霞客得知黄道周下狱，叫儿子千里迢迢赴京送寒衣，此举既是对挚友的真心，也是对社会时局的关心。这些内容虽然不在《游记》中，但在《游记》附录的时人写的徐霞客传、墓志志中。
综上所述，充分说明徐霞客是个关注社会和民生的布衣活动家。只要夏先生能通读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出版的《徐霞客游记》，就不会说《游记》中“不见少许关于社会问题和民生冷暖的内容，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缺失”这样严重失真的话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