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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郑鄤书跋谈起

年份	黄道周	徐霞客	郑鄤
万历十三年春1585	出生
万历十四年冬 1587		出生
万历十六年 1589	学于铜山崇文书院
万历廿二年 1594			出生
万历廿六年 1598	游学广东博罗
万历廿九年 1601	耕读攻《易》	作童子试
万历三十四年1606	致力讲学著作
万历三十五年1607		首次出邑游	随父在京。
万历三十六年1608			得补常州府学生员
万历三十七年1609	此后隐居，攻书	游曲阜、泰山、京师
万历四十年 1612			乡试中举人
万历四十八 1620		游江郎山、九鲤湖
天启二年 1622	中进士		举进士入翰林院。上《谏留中疏》，降二级调外，回籍候补
天启五年 1625		徐母仙逝。居家	作《黄芝歌》，遭削职为民
天启六年 1626		赴罗浮首访郑鄤	居罗浮，守墓庐
天启七年 1627			被入顾同寅案，削职为民。
崇祯元年 1628		赴罗浮再访郑鄤	复起用，复遭诬入狱，受毒刑
崇祯五年 1632	上疏获罪削籍为民后返乡聚徒讲学
崇祯八年 1635			赴京候补遭奸佞弹劾，系刑部狱
崇祯九年 1636	召复原官	开始万里遐征
崇祯十年 1637		游湘粤黔桂	移锦衣卫狱
崇祯十一年 1638	犯颜谏争连贬六级	游黔滇
崇祯十二年 1639		游滇	被凌迟处死，且割肉市售
崇祯十三年 1640	解学龙举荐不准两人皆入狱。充广西	悲壮东归
崇祯十四年 1641	旨复官入京。遂告病辞回乡潜心著述	病逝于故园
隆武元年 1645	募众数千抗清。后被俘，狱南京
隆武二年 1646	英勇就义

    郑鄤自称“遯园叟”，已见于跋。崇祯元年，他同萧士玮唱和诗名为《怀遯园作，次三莪春浮园韵》，崇祯十年，他在锦衣卫监狱里写了《怀遯园二十咏》组诗20首，可见自称确实。但他同徐霞客所走的毕竟是两条不同的入世之路，思想感情方面有些差异与不同，是必然的。比如同是对所见景物之感受，徐霞客1636-1639年间（正是郑鄤系狱期间）的文字是这样的：

三支东向谁为鈅? 匹练中悬万壑前。

鼎足共瞻鸡在后，涛头忽见马争先。

珠玑错落九天影，冰雪翻成双壁喧。

我欲倒骑玉龙背，峰巅群壑共翩翩。

（《鸡山十景》之《瀑布腾空》）

他由玉龙瀑布之奔腾，勾起无限激情，想要骑到它背上去，与群山共舞，境界何其开阔高远！而郑鄤为咏叹梅花、竹子、兰花、鱼、鸟等动植物和石头、佛灯等静物的《怀遯园二十咏》所写的序言中，则作了如是表白：

人生多故，大不如苦木竹石兀兀然耳。遯园多良友，尝欲仿辋川集题之。三径草创，未暇也。病中漫怀却寄，聊志游鱼高鸟之思，比与攀枝执条之感。

这里，忠君报国的入世意识遭严重摧残后已然不见。当然，若说他由此遁世也无依据，有的只是一个本不该失去自由的人对自由的思念和向往，还有对人生短暂与无助的无奈与叹息。
郑鄤无论与长者还是和同年吏士、各类友人间，多有应酬唱和之作，有不少是展示了人间真情谊，和他的真性情。这些诗能令人体味到郑鄤的思想品格。如《怀黄石斋》：

百尺孤根伴石顽，一时生气照人寰。

平分肝胆何方血，独抚头颅早岁斑。

雪尽飞鸿严朔漠，风惊春树净云山。

无端千里怀人思，叱罢青萍昼掩关。

诗用“百尺孤根”喻黄道周像青松，用“雪尽飞鸿”、“昼掩关”表达友人不在近身时之孤独感。郑鄤与年长九岁的黄道周之间的友好交谊世称“石交”，有“海枯石烂不变心”之意。事实上郑鄤冤狱，黄道周是最坚定地为他辩护的极少数人中的一个，不惜与崇祯顶撞，并差点丢了性命。两人肝胆相照，结局大不相同，正是历史之诡秘让人扼腕之处。

再看他与“班对班年纪”、却不“同朝为官”的徐霞客之间。尽管鲜有往来，却一样地彼此理解、信任、纯朴、真挚。有《徐霞客送淡竹，诗以两首谢之》为证：

其一

灯火照人腮，此君清夜来。

一时留月到，千古泻愁开。

霞客殷勤护，云心次第陪。

题名存淡漠，宿鸟不相猜。

其二

渐喜侬无伴，惟君不厌多。

批襟堪静对，命酒即微酡。

得意从吾好，闲情奈若何？

中宵清啸发，如听引声歌。

徐霞客是来送淡竹的，来时已夜静。这两首诗为读者提供了如画诗情、如诗画意——月色、灯火、米酒，对坐畅饮、微醺长谈到夜深，不知道哪儿传来清音，倾听那令人陶醉的歌声，不见红尘世俗、没有市井纷繁，更无需多虑政治与官场，所有的只是真挚纯朴的友人情谊。好像连读者的我，都几近如醉如痴之境了。品着品着，我甚至以为“中宵”时分，是他俩也在吟唱呢——须知，那时候的文人雅士，往往是琴棋书画皆善的！

三

    郑鄤的诗作比较通俗易懂，因而竟有人认为是平淡乏味。我不这样看！诗以（真）情为珍，以（意）境为贵，自吟也好，酬唱也罢，只要足见真性情，就是有蕴，就是好，何谈乏味二字！

崇祯十一年，郑鄤在监狱里还牵挂着徐霞客，只是手边没有韵书，全凭记忆用“删”韵写了一首长诗《偶思徐霞客西域未还，案无韵书，忆用删字韵》：

好游莫如我，韵不适世间。平生两足茧，半跋水与山。

中年不自克，命蹇识遂顽。波波长安道，乃与罗网扳。

祥麟斗毒鳄，鰌鳝舞獾犴。有子独侍疾，辛苦怜其孱。

后事既已付，相对意转闲。此时霞客子，西游当几湾。

传闻天方国，俗纯耻金鐶。天气尝如春，土风非夷蛮。

妇子一室保，花草四时殷。天山峙岳岳，恒波亘潺潺。

蓊郁真气聚，萧疏思虑悭。可能履其域，长往不惮艰。

渔父出桃源，毕竟俗未删。子欲居九夷，弟子无与班。

此意真寂寥，千古空尘寰。不负道人心，不损壮士颜。

生身百世下，招隐遥相关。勤续远游篇，莫待徐卿还。

全诗读来，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即使在今天，也确实比较通俗易懂。似可看到些白居易的影子。

其实郑鄤也是个喜欢游历名山大川之人，他同徐霞客只是道路不同罢了。

四

郑鄤的诗，从另一个角度说，也可以当作游记看的。

郑鄤的记述游历诗，在他诗作中占有很大比重。据其子郑珏说，他父亲16岁时就开始写诗了，只是举进士前的作品留存极少，后来的也散失不少。问题是，郑鄤他从不写游记，很是异于徐霞客。

据郑鄤自己说，游历不仅仅在山水之间游玩，而是“意在寻真”。他又说，柳宗元以次，写游记的人大多偏重语词雕琢，描述山水却未必恰当。郑鄤此话虽也不错，但终觉有些偏颇。而就是在那个时代，他又很推崇或说首肯徐霞客之作为，这自然是包括徐霞客的游记文字在内的。所以我宁可相信他说的话仅是某种托词而已——这是同一个人因偏爱而长期创作所形成的习惯相关联的。如郑鄤就偏爱于诗作，而不是日录游记。郑鄤的诗，也确实有着无数亲身游历的感性认识的积累，所以是另一样式的游历记录。

郑鄤最为推崇的七位前朝诗人是陶渊明、李白、杜甫、王维、元结、邵尧夫、苏东坡。郑鄤时被誉为江南名士，却是苏东坡的一位超级“粉丝”。他说他向来学诗而不专，到三十一岁的时候探究原委，方明白苏东坡说的把熟读国风和离骚作为学诗入门的方法是有效的手段。从此以后，他开始“好为诗”（郑鄤《天山自序年谱》）。可见在他心中，是把苏东坡作为自己学诗的导师的。

陈继儒为我们揭示了郑鄤和苏东坡在思想上的某种内在联系。他说苏东坡贬谪海南岛时，偏爱陶渊明的诗，苏东坡性情刚强耿直，有一股与众不同的英气，而郑鄤就和他很相像。他说郑鄤并不是被贬官以后才这样，即使是在翰林院读书时，甚至还只是举人时，就是这样真气可鞠，高风绝尘。

陈继儒还说，士大夫只有受到患难，才能够驱入于名山大川之中，郑鄤的诗似乎有点清高、孤独，颇带隐士之风，或许不易为世人所接受。

当然，郑鄤的文学成就是无法和苏东坡相比的，但他诗歌的文学价值，还是值得我们深入地加以研究与学习的。

五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人生下来的时候都是好的，只是由于成长过程中，后天的学习环境不一样，性情也就有了好与坏的差别。）“长幼序 ，友与朋 。君则敬 ，臣则忠。”（年长的和年幼的交往要注意长幼尊卑的次序；朋友相处应该互相讲信用。如果君主能尊重他的臣子，官吏们就会对他忠心耿耿了。）

《三字经》中有此一说。

郑鄤因冤狱而死，死得很惨烈。他有一首诗《梦中句》，曾被人称作绝命诗：

一声铁笛下云州，吹破江天万古愁。

杯酒不空人欲去，青青柳色尚楼头。

从意境看，大气磅礴，难怪有人把它看作绝命诗了。其实该诗写于崇祯九年年底或十年年初之间，刑狱之中何时执戮尚难说，所以很难说这就是绝命诗了。崇祯十二年八月二十六日，他接旨后从容赴死。那天他没有做诗（至少不见有诗流传下来）。至于他死后竟被割肉市卖，不仅他不曾想到过，今日之我等也以为是天方夜谭，然而却不是！

郑鄤，十九岁中举人，二十九岁举进士、授翰林院庶吉士。同年，因上《谏留中疏》，触怒魏忠贤，被贬官归故里，天启七年被削夺。特录《谏留中疏》附后。

奏为圣治方新，昌言当采，恳乞圣明，早鉴留中之弊，以塞乱源事。臣蒙圣恩读书中秘，旷观古往兴亡之辙，循览今日理乱之机，每中夜屏营，忧心如捣。顷见修撰文震孟疏，私庆有为圣主忠言之人，意皇上天纵圣明，必将逖思深悟，立见施行矣。乃候命浃旬，未蒙报可，臣窃疑之，臣惟章奏之。

　　批答公府，泰交之腠理也。或朝上而夕下，或夕上而朝下，则君与臣相知。君与臣相知，则大臣不得以揽权，小臣不得以营窟，近臣不得以蔽明。一付之寝阁，而中有不可知者矣。夫上书不报者，是留中之渐也；留中不下者，是壅遏之萌也；壅遏不通者，是窃弄之机也；此不可不深长思也。今若经御览而留中，则非止辇转圜之义；若不经御览而留中，必有伏戎援奥之奸。有识寒心，未得所谓。

　　考之本朝故事，惟武庙与神宗末年最多。在武庙时盖因权珰之炀灶，在神祖时则系奸辅之藉丛。圣主当阳，如日始旦，何以忽蹈其弊，此所谓有不可知者也。

　　国家之患，其始皆起于不可知。及其可知，则相顾叹息而无可如何矣。方今时事日非，疆场多故，中原有狼豕之突，当关无虎豹之雄。臣谓此皆已见之病，医力犹可施。而宫府之际，症候症结，非皇上推见至隐，未易药也。

　　臣历稽史册，凡召乱之端有二，而今皆见之，曰内降也，曰留中也。内降之屡传，用以频斥直臣，其机关使人骇；而留中之一线，或以阴淆圣虑，其径窦使人疑。清明之朝，岂宜有此。语有之，其微易散也，其未兆易谋也，臣愿皇上之早图之也。

臣初荷作养，本无言责，但实见留中为治乱关头，且数日以来，未见有为皇上言者，故不敢避出位之诛，略陈梗概。伏惟皇上亟赐省览，国家幸甚，臣愚幸甚，臣无任急切待命之至。

天启二年十月二十五日上。

年份	黄道周	徐霞客	郑鄤
万历十三年春1585	出生
万历十四年冬 1587		出生
万历十六年 1589	学于铜山崇文书院
万历廿二年 1594			出生
万历廿六年 1598	游学广东博罗
万历廿九年 1601	耕读攻《易》	作童子试
万历三十四年1606	致力讲学著作
万历三十五年1607		首次出邑游	随父在京。
万历三十六年1608			得补常州府学生员
万历三十七年1609	此后隐居，攻书	游曲阜、泰山、京师
万历四十年 1612			乡试中举人
万历四十八 1620		游江郎山、九鲤湖
天启二年 1622	中进士		举进士入翰林院。上《谏留中疏》，降二级调外，回籍候补
天启五年 1625		徐母仙逝。居家	作《黄芝歌》，遭削职为民
天启六年 1626		赴罗浮首访郑鄤	居罗浮，守墓庐
天启七年 1627			被入顾同寅案，削职为民。
崇祯元年 1628		赴罗浮再访郑鄤	复起用，复遭诬入狱，受毒刑
崇祯五年 1632	上疏获罪削籍为民后返乡聚徒讲学
崇祯八年 1635			赴京候补遭奸佞弹劾，系刑部狱
崇祯九年 1636	召复原官	开始万里遐征
崇祯十年 1637		游湘粤黔桂	移锦衣卫狱
崇祯十一年 1638	犯颜谏争连贬六级	游黔滇
崇祯十二年 1639		游滇	被凌迟处死，且割肉市售
崇祯十三年 1640	解学龙举荐不准两人皆入狱。充广西	悲壮东归
崇祯十四年 1641	旨复官入京。遂告病辞回乡潜心著述	病逝于故园
隆武元年 1645	募众数千抗清。后被俘，狱南京
隆武二年 1646	英勇就义

    郑鄤自称“遯园叟”，已见于跋。崇祯元年，他同萧士玮唱和诗名为《怀遯园作，次三莪春浮园韵》，崇祯十年，他在锦衣卫监狱里写了《怀遯园二十咏》组诗20首，可见自称确实。但他同徐霞客所走的毕竟是两条不同的入世之路，思想感情方面有些差异与不同，是必然的。比如同是对所见景物之感受，徐霞客1636-1639年间（正是郑鄤系狱期间）的文字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