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徐霞客与陈继儒的交往与情谊
作者： 毘山散人
陈继儒（1558～1639），明松江江府华亭人，字忠醇，号眉公（也作麋公），自称眉道人，又号白石山樵，文学家，书画家。幼聪颖异，工诗善文，善书画，得同郡徐阶器重，长为诸生。隐居昆山之阳，后筑室于佘山，杜门著述。短翰小词，皆极尽风致，书法米、苏，名重一时。有时写些琐言僻事，编次成书，远近之人争相购买。有人多次推荐，朝廷下诏征用，皆以病辞。
陈继儒与江阴徐霞客（1586～1641）交往甚深，并亦对霞客远游云南有过帮助，两人之交可谓“忘年”。
一、初见倾心，遂称徐霞客为“奇男子”
陈、徐初次交往于天启四年（1624），即徐霞客为母亲王孺人八十大寿而乞寿序于陈继儒。这时陈继儒已年过花甲（67岁），而徐霞客只有39岁(所以在陈继儒眼中的徐霞客还只是个“小弟弟”)。这第一次相见，是由王畸海先生引领的。这次相见，陈对徐从外貌到精神气质都用白描写法进行了描写。说徐霞客“墨颧，云齿，长六尺” 。这简单的七个字为我们后人写明了徐霞客的身高与当时的外貌及身体状况。“黑颧”，意为黑苍苍的脸色，这描写很为确当，因为徐霞客经常在外旅行，日晒雨淋，脸色自然是黑苍苍的了。而“云齿”二字，写出了徐的身体状况，徐虽脸色黑苍，但很健康。“云齿”就是“雪白的牙齿”。古人往往用“齿白如玉”来形容，其实与“云齿”相类。紧接着写徐的精神气质，“望之如枯道人，有寝处山泽间仪，而实内腴，多胆骨。”犹称徐霞客有隐居山林江湖道人的气质，多胆气；而且有丰富的阅历。人之气质虽为内在，即使有意收敛，往往会有点滴外露，而明眼之人一眼就能感觉得到。这二节简单的描写，实为陈对徐的“第一印象”。
接下来是二人的交谈，谈话内容徐霞客讲的“皆奇游险绝事”，陈则称徐“不借游符，不结侣伴，不避让蛇豺虎；闻奇必探，见险必截。”这“三不”、“二必”简洁、精当地概括了徐霞客的游历探险之精神。称徐君之游，“皆渔樵猿鸟之不窥”、“穆王八骏、始皇六龙之不问”，这里他把徐霞客之游与周穆王、秦始皇之游相比较，他们身为一国之主，条件这么优越，却远不及面前的这位“小弟弟”，因为“小弟弟”游历的地方，他们均未到过。而且还知道徐霞客“独往独归，解其装，惟冷云怪石，及《记》若《诗》而已” 。当陈看了徐的《游记》后大为惊叹，将其比作《诗经》。陈也是个文章大家，这样的评价够高的了。由此看来，这位“小弟弟”真是个“奇男子”！当时的陈继儒真在编撰《奇男子传》，但“每恨今人去古人太远，为慨叹之”，陈觉得，古代虽有很多奇男子，但他们离今人毕竟时间太远，难以动人，想不到当代的奇男子却突然就站在自己面前，所以陈当即决定将徐霞客“列之《奇男子传》中”。
面对这位身怀孝心的奇男子为母亲八十大寿而乞寿，当即应允，挥笔而就，写下了有名的《寿江阴徐太君王孺人八十叙》一文，文中称王孺人“有《诗》《礼》之遗意，公文文伯母之家风”。在书写此文时还有一则小故事，此文有711字，所以亦是一件较长的精美的书法作品。711字长文要一笔而成，没有错别字，没有漏字，即使是大书法家也不是件容易之事。在书写前，陈继儒暗暗地祝祈：“不讹不落，徐母当百岁。”结果，书写下来，真的“不讹不落”，陈非常高兴，祝愿徐母“能期而颐”。这虽是一小插曲，但也足以证明陈对徐其情殷殷，可以感人！
二、 多次交往，逐成“通家”。
有了第一次的交往，就有日后的多次交往，而且基本上徐霞客每年都要去华亭登门拜访一次，这可以从徐霞客《致陈继儒书》中可以看出。霞客称：“乃每岁得之老先生。”而对徐霞客的来访，陈继儒也极其珍视，在陈继儒《答徐霞客书》中说：“乃奇暑奇寒，辄蒙垂顾，不知何缘得此！”他将霞客到访称为“垂顾”，而且认为这是一种缘分。
当徐霞客捐田三亩，百计购求到大学士李东阳撰、文待诏征明书写的《明故中书舍人徐君墓铭》后，陈继儒即于其作品后题词称之。说该作品历六帝，114年后，完璧归赵，“非一庵之积德、弘祖之纯孝，不落蠹鱼酒鸱间，便为泰山无字碑矣！”这一题词，对徐霞客的孝敬祖宗赞赏有加。这事当发生于天启乙丑（1625）年，也就是乞寿序后的第一年，即王孺人逝世前。
这一年，徐母王孺人逝世，为这件大事，徐霞客派人到松江华亭乞董其昌为母书写墓志铭，同时请陈继儒写《豫庵徐公配王孺人传》，松江两位书文大家皆应命而作。传文中，对徐母之德如实书写。说“甲子（天启四年）岁恶，粟价翔踊，孺人命弘祖岁蠲数十石以活饿人。曰：‘有本中征君故事在’”。去年年成不好，百姓遭灾，徐母命子捐助了几十石粮食，以救活饥饿之人。说这是我们徐家的家风，过去你祖本中征君，也有这样捐粮救饥民的故事在，你应继承这一家风行善积德。当徐霞客看到母亲的住房比较陈旧，而想造新房给母亲住时，徐母又忙加阻止，说与其为我造新房，还不如到君山去重修张公宗琏的庙。而徐霞客也听从母命，“捐资成立。”并请董其昌手书其碑文。陈继儒在为其母作传时，不忘其夫、其子，云：“弘祖之奇，孺人成之。孺人之奇，豫庵公成之。”简单一句话，称赞了父母子三人，而用一“奇”字最为精当。
值得注意的是，其文后落款为“通家陈继儒撰”，“通家”者，世交之谓也，即世代有交谊之家之义。陈继儒用这一词而自称，足可见徐、陈二人交谊之深也。
三、 临行致书，尽力相助。
崇祯九年（1636）秋，51岁的徐霞客决计“万里遐征”广西、云、贵，他将自己的决定与“万里遐征”的想法写信告诉了陈继儒这位“老大哥”。说自己“尝恨上无以穷天文之杳渺，下无以研性命之深微，中无以砥世俗之纷沓，唯此高深之间，可以目摭而足析。”此话表明徐霞客远游的旨趣：登高山，探幽谷，观察分析祖国的大好河山之胜、之奇、之理。为实现这一理想，他自知不仅艰难重重，而且生死未卜。说“其地皆豺嗥鼯啸，魑魅纵横之区，往返难以计时，死生不能自保”，写到这里不能不令人感叹！今人中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说徐霞客之远游，纯粹是游山玩水之举；诚然，今人之“游山玩水”已成普遍，试问，今人之游山玩水，有没有不计年月，以身家性命相托的？由此可知，霞客之游绝非那些信口雌黄者所谓。徐霞客想到此行或许有性命不保之事，向陈老先生预先发出请求，说自己一旦真的“毙命”于途，望老先生能写篇《传》或《铭》之类的文章予以招魂归来兮。“他日或老先生怜悯其毙命，招以楚声，绝域游魂，堪傲玉门生入者矣。”此信之言，真有点悲壮的味道了！徐霞客计划此行要到云南木府，他知道陈继儒与木府早有通信来往，于是请陈老先生能否给木府写个信件什么的，让自己带往木府，以便与木府交往。
陈继儒收到此信后，一是高度地赞扬了徐霞客之壮举，二是委婉地劝他能推迟几年出行。因为“京陵虽幸太平，而秦晋楚洛之涂炭极矣”，陈老先生考虑到不仅道路艰险，而且时势不宁，李自成之农民起义在进行之中。不过，陈老先生只是劝说而已，他知道这位“小弟弟”意志坚定，这种劝说是无用的，于是他就应徐霞客之请，写了一封给木府的信，并送了一把自己题诗的折扇，还有一篇《集叙》，让人送给了徐霞客，让徐霞客日后拜见木府作为凭信之物。而且陈老先生向徐霞客介绍说：“此公（木府土司）好贤若渴，……度必把臂恨晚，如函盖水乳之合矣！”可惜的是，徐霞客在广西遇盗时，陈继儒给木府的所有东西都丢失了，霞客对此深为惋惜。好在陈继儒另外又写了一封信直接寄给了木府，使徐霞客到木府时，没有因丢失信件而受到信件而收到丝毫影响。由此可以说，徐霞客日后与云南木府土司相交之深，陈继儒介绍也有很大的作用，也可以说陈继儒为徐霞客与木府相交起到了桥梁作用。陈继儒在信末写道：“珍重，珍重！归欤，归欤！”既嘱珍重，又望早日归来，其情殷殷，绝非一般朋友之谓也。可惜的是陈继儒自己却未能等到徐霞客归来而先仙逝而去，而当时的徐霞客还远在云南途中，我想待到一年后归来知陈老先生仙逝而去，一定会伤感不已吧！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陈继儒为徐霞客计，在徐霞客还没出发前，他又写了一封信寄给了他的另一好友普宁的唐泰。这事直到两年后，徐霞客在普宁遇见唐泰时才知道的。这里不妨简略介绍一下唐泰其人。据《中国人名大辞典》载：“唐泰，清（其实是明末清初）普宁人，字大来，明季诸生。明亡，削发为僧，名普荷，一作通荷，号担当。工诗善画（徐霞客谓“诗、画、书俱得董玄宰三昧”）有《撅（一说“橛”）庵集》、《修园集》。”徐霞客是在崇祯十一年（1638）十月初四与唐泰大来相见的。在与唐相见之前先见到了与唐的好友周恭先，周恭先告诉徐霞客，“唐君待先生久矣！”先时，唐将陈继儒给他的信读给了张石夫听，而张石夫又将此信上之语背诵给了周恭先听，当周恭先见到徐霞客时，又将它背诵给了徐霞客听。陈的信上说：“良友徐霞客足迹遍天下。今来访鸡足并大来先生，此无求于平原君者，幸善视之。”对此，徐霞客对陈继儒的深切关怀发出深深的感叹：“始知眉公用情周挚，非世谊所及矣！”
徐霞客见到唐大来真如深夜风雪之中行路之人，见到了一盆炭火，因为那时的徐霞客“囊已罄，道路不前” 。囊中空空，进退无据，唐大来虽然自己不富裕，但一见到远方朋友介绍的友人从远方而来，一见倾心，热情相待，既送棉袄夹裤，又赠予银两。因为那时已到十月，冬天将到，徐霞客继续前行，难免要受天寒风雨之苦，唐泰也想得真是周到！
徐霞客与唐泰相处仅20天，到十月二十三日，告别唐泰，继续西行。在这短短的20天中，唐泰写了许多诗文给徐霞客。《徐霞客游记·附记》中载有唐泰的诗30多首，其数量之多，是黄道周之外第一人。徐、唐两人分别时，唐特写诗以赠，《别先生》：“少别犹难别，那堪又转篷？滇池虽向北，我梦只随东！”此诗既表达了分别时的难舍难分之情，也表明了唐泰时刻想念徐霞客的感情。由此可知，陈继儒写给云南友人的二封信，对徐霞客云南之游，确实起到了很大的帮助。
从上所述可知，徐霞客与陈继儒等文人学士交往，友情真挚，不管年长年幼，都乐于交往，这完全是徐霞客之气质、精神、学识、魅力所致也。
刘徐昌
2013年3月28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