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徐霞客游记》的散文特点
作者： 马莉 箫吟
古代山水游记是我国旅游文学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它是以写实的风格借景抒情表达作者思想感情的一种记叙文。古代山水游记作为具有特定内容的文学样式，不但具有一般文学散文样式的特征，而且更具有不同于一般散文样式的特点和内涵。散文有的侧重感性，有的侧重知性。《徐霞客游记》写于明代，明代是古代山水游记散文发展和昌盛时期，徐霞客的巨著《游记》是明代突出的游记奇峰。
一、写景状物 栩栩如生
游记少不了写景叙事，它本质上是感性文学。看其游记如身临其境，感同身受。《徐霞客游记》是徐霞客历经数十年，足迹踏遍大半中国而写下的日记体宏篇巨著。这部游记不仅记录了宝贵的地理资料和考察成果，而且记述了他艰辛而执着的旅行生活。他的游记不但文笔清新秀美，富有诗情画意，而且在对景物的描写有感性，更有动感，就如看3d电影。如其在《黔游日记》中对白水瀑布(黄果树瀑布)中对瀑布水势的描绘“透陇隙南顾，则路左一溪悬捣，万练飞空，溪上石如莲叶下覆，中剜三门，水由叶上漫顶而下，如鲛绡万幅，横罩门外，直下者不可以丈数计，捣珠崩玉，飞沫反湧，如烟雾腾空，势甚雄丽;所谓’珠帘钩不捲，匹练掛遥峰’，俱不足以擬其壮也。”写的有声有色，绚丽多彩。
纵观古代山水游记，从先秦时期，人类旅游意识尚未产生，以审美观赏为内容的旅游生活也尚未出现，即使有些典籍中有一些山水描写，大多零星而原始。如先秦时的《山海经》中“大泽方百里，大鸟所生及所介”，“又西六十里，削成而四方，其高五千仞，其个十里，鸟兽莫居”。描写直观而简单。而汉代人们对自然认识日渐增多，其赋体作品中对山水描写也有了一些反映。如西汉枝乘《七发》中关于潮水的描写：“其始起也，洪淋淋焉，如白鹭之下翔。其少进也，浩浩皑皑，如素车白马帷盖之张。其波涌而云乱，扰扰庸如三军之腾装”。将水写的生动传神，使人眼前出现的水汹涌澎湃浩浩荡荡，如三军骑兵马蹄奔腾而至的壮观，使人有了感性认识。
徐霞客烟霞半生，一生衷情山水，可推华山夏水第一知已。其所登之山：天柱山、雁荡山、庐山、黄山、江郎山、武夷山、白岳山、嵩山、太华山、太和山、五台山等均有游记为证，现均闻名于世。其在《游雁荡山日记》中描写山为“登盘山嶺，望雁山诸峰，芙蓉插天，片片扑入眉宇。……一转，山腋两壁，峭立亙天，危峰乱叠，如削如攒，如骈笋，如挺芝，如笔之卓，如幞之欹。”徐霞客将山之诸峰以“攒”、“骈笋”、“挺芝”、“笔之卓”、“幞之欹”来形容，在人们眼前展现了一幅活灵活现的山峦奇峰。
而徐霞客每到一地，闻奇洞而必探，他对洞穴的描写也是一绝。其在《浙游日记》中写冰壶洞：“洞门仰如张吻，先投杖垂炬而下，滚滚不见其底，乃攀隙倚空入其咽喉，忽闻水声轰轰，愈秉炬从之，则洞之中央，一瀑从空下坠，(冰花玉屑，从黑暗处耀成洁采)……轩旷宏爽，如广厦高穹，阊阖四启，非复曲房夹室之观。”而他每探一洞，均有神来之笔，不一而足。
徐霞客是写物的高手，对物的描写多有奇笔。他在《游黄山日记》中对松的描写可谓奇怪精真。“绝岳危崖，尽皆怪松悬结，高者不盈丈，低仅数寸，平顶短鬣，盘根虬杆，愈短愈老，愈小愈奇，不意奇山中又有此奇品也。”黄山乃山中之奇，黄山之松乃松中之奇，徐霞客游黄山观奇松描写的古松感性突出，写松的形态令人难忘。
读徐霞客游记，我们却如身临其境一般，犹如电影一幕幕展示在眼前。奇山奇水奇树奇云，无不让人在皓月当空时穿梭千钟烟霞万般风云，领略文字背后的美好。
潘耒在作《徐霞客游记》序中说“意造物者不欲使山川灵异久秘不宣，故生斯人以揭露之耶？要之宇宙间不可无此畸人，竹素中不可无此异书。”
二、融情于景 动人心弦
古人写山水游记，皆将景语作情语。写景是山水游记的载体，抒情是文章的灵魂。徐霞客在《游天台山日记》开头一句“自宁海出西门，云散日朗，人意山光，俱有喜态”堪称精典。这一段本来写景，用的却是动态的修辞手法，两个主角是人与山，但其意其态，却是人的精神风貌，赋山水以人性，便是抒情了。由外而内的“因景生情”和由内而外的“境由心造”都是情景交融，也是抒情。而在《浙游日记》中写道：“环坞一区，东西皆石峰嶙峋，黑如点漆，丹枫黄杏，翠竹青松，间错如绣，水之透壁而下者，洗石如雪，今虽久旱无溜，而黑崖白峡，处处如悬匹练，心甚异之。”却将石峰的“黑如点漆，丹枫黄杏，翠竹青松”犹如巧手绣成。
徐霞客写景叙事感性十足，他在《游太华山日记》中的一句“下至莎萝坪，暮色逼人。急出谷，黑行三里，宿十方庵。”山中暮色追人而至，一个“逼”字催快了徐霞客的步伐，他急步而行，然暮色比脚步更快，待出谷，天已黑,。“逼”、“急”、“黑”形象而逼真地将暮色与人的关系紧扣在一起，富有戏剧性。而在《游黄山日记》中“松石交映间，冉冉僧一群从天而下，”一句，让人似乎看到一群僧如仙子从天而下的奇境。而当他登上黄山莲花峰，见“四面巌壁环耸，遇朝阳霁色，鲜映层发，令人狂叫欲舞。”将他看到当时的美景，不由聊发少年狂，“狂叫欲舞”。
徐霞客的《滇游日记六》描写正月十五赏灯的描写入情入景让人难忘：“日中云集，迨晚而翳。余欲索灯卧，弘辨诸长老邀过西楼观灯。灯乃闽中纱围者。佐以柑皮小灯，或掛树间，或浮水面，皆有荧荧明星意，惟走马纸灯，则暗而不章也。楼下釆青松毛，铺藉为茵蓆，去卓趺坐，前各设盒果注茶为玩，初清茶，中盐茶，次蜜茶……余因忆昔年三里龙灯，一静一闹。……惟佳节与旅魂无异，为黯然而起，则殿角明蟾，忽破云露魄矣。”这段文字看似笔墨疏淡却情韵绵远。正月十五，正是春节合家团圆赏灯之时，可是徐霞客却人在他乡，离家数载，树间桔灯高挂，星星点点,，喝茶数盏，却无法解思乡之情，赏灯之人“黯然而起”，景致依然，却往事历历，这样的景物读来，谁能不体味到作者人在异乡为异客的悲凉？此外，作者以动态的号、物来衬托内心的寂寥，将心底深深的无奈展示在人们的眼前，融情与景，动人心弦。
明末乱世，徐霞客不求功名，却蓄五岳之志，更有大度贤母赠远游冠以励之志，成就了其游圣之名。其《游记》文采飞扬，妙笔著景，不但鲜活灵动，而且洋溢着逸兴豪情。景色眼前过，情犹在胸，笔底流彩，天然有趣。
三、观景科考 含蓄隽永
山水游记散文不只是写景抒情，而是将景物的特点投射到自身，从“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来解读人生的哲学。《徐霞客游记》有很多篇幅，在描写美丽景色的同时，蕴涵着艰苦的科学考察，这无疑给《游记》增加了许多魅力。其《溯江之源》中，徐霞客通过对长江之源的考察纠正了禹贡“岷山导江”之说，得出了“不审龙脉，所以不辨江源……故不探江源，不知其大于河，不与河相提而论，不知其源之远。”经过实地考察加以辨证：“导江自岷山，而江源亦不出于岷山”，“推江源者，必当以金沙为首。”
徐霞客的求真态度在《游记》中有广泛地反映，徐霞客在《楚游日记》中对麻叶洞时，因觅村民为导皆不肯，因为“此中行神龙”或“此中有精怪，非有法术者，不能摄服门。而徐霞客不信这些，他“先以炬入，后蛇伏以进，背磨腰贴，以身后从”，进入洞中，发现洞中“乱石轰驾，若楼台层叠”，“下有一石，庋出如榻，楞边匀整。其上下莲花下垂，连结成帏，结成宝盖，四围垂幔，大与榻並。中圆透盤空，上穹为顶，其后西壁，玉柱圆竖，或大或小，不一其形，而色皆荧白，纹皆刻镂，此衖中第一奇也。”打破了村民的“内有精怪”的愚念。他不盲目相信村民的说法，坚持实践出真知的原则，借着火把，以“蛇伏、背磨腰贴”实地考察，最终得出了结论。他以“吾守吾常，吾探吾胜耳”回答了村民的追问。
徐霞客的主要业绩首推地理考察上的成就。其对游历的山川大势，山岳地貌，水脉经流等都予以综述、分析比较对照，是最早记录喀斯特地貌的学者，洞穴学学科的奠基人。其在《滇游日记四》中写其游老虎洞后洞，“遥审崖间层叠之痕，孰可著足，孰可倒攀，孰可以宛转达，孰可以腾跃上。乃复涉涧抵崖，可依审法试之。……入其内，为龛为窝，为台为榭，具浮空内向。内俯洞底，波涛破峡，如玉龙负舟，与洞顶之垂幄悬帔，昔仰望之而隐隐者，兹如缨络随身，幢幡覆影矣，与蹑云驾鹤又何异乎？坐久之，听洞底波声，忽如宏钟，忽如细响，今我神移志易。”地理考察的游记，竟能写成情景逼真的美文，真是令人赞叹。徐霞客不畏艰险，或倒攀或宛转腾跃进入洞中，其所见洞内形象逼真详实，都是他与自然相对，发而为文，简洁准确，生动传神，含蓄隽永 。
四、语言优美 妙笔生花
《徐霞客游记》是一部精美的游记散文，其语言优美，俯拾皆是。《浙游日记》如此描写傍晚：“夕阳已坠，皓魄继辉，万籁尽收，一碧如洗，真是濯骨玉壶，觉我两人形影俱异，迥念下界碌碌，谁复知此清光？……水流沙岸中，四山俱远，丹枫疏密，鬬锦栽霞，映叠尤异。”而其在《闽游日记前》中对雪后天空则写道“阴霾尽舒，碧空如濯，旭日耀芒，群峰积雪，有如环玉。”语言精炼传神，文采飞场，美不胜收。
徐霞客放姿山水，文字幽妙芳洁，自成境趣。他按照旅行的日程路线写景物，记古迹，叙风俗，作考证，抒感慨，内容丰富多彩，笔法潇洒自如，在古代山水游记文学中奇峰突起，出类拔萃。
如《楚游日记》中写其考察潇湘之水，时已暮色沉沉，“时落日正衔山外，舟过江东，忽峰间片穴通明，若钩月与日并悬，随即隐蔽。”一个“衔”字拟人化地将落日写的灵动起来，并记述了日月同辉的景象。像这种神来之笔，游记中时有表述，其《游黄山日记后》也有此等妙句：“扶杖望朱砂庵而登，十里上黄泥冈，何时云里诸峰，渐渐透出，亦渐渐落吾杖底。”云峰落到杖底，既喻攀登之高，也使我们看到站立在云峰之巅的豪迈身影，给人动感而有谐趣。《粤西游日记二》中，徐霞客走在石背村的路上，一路上与肩夫寻危崖北行，见“夹经藤树密荫，深绿空濛，径东溪声唧唧如寒蛩私语;径西飞崖千尺，轰影流空，隔绝天地。”他将溪水之声似秋虫呢喃，一句话将一路上的寂寥幽邃生动地表现出来。
徐霞客对于瀑布有多次精彩描写，可以说对瀑布情有独衷。他在云南听说大士阁后有瀑布甚奇，便去观瀑：“瀑布从玉龙阁下，坠崖悬练，深百余丈，直至峡底，峡逼箐深……绝顶浮岚，中悬九天，绝崖溃雪，下嵌九地，兼之霁色澄映，花光浮动，觉此身非复人间。”而在江西弋阳境内龟峰见两处飞瀑，更是如此抒写“竹树扶疏，掩映一壑，两崖飞瀑文注，如玉龙乱舞，皆雨师山灵合而竞幻者也。”“泉从崖东飘坠，飞珠卷雪，为此中绝胜……时朔风舞泉，游漾乘空，声影俱异，霁色忽开，日采丽崖光水，徘徊不能去。”徐霞客一支生花妙笔将一幅幅飞瀑飞珠喷雪感性恣纵的刻画，使人们如临其景，引人入胜。
徐霞客是明代山水游记集大成者，充分体现了作为旅行家勇往直前百折不挠的情怀和作为文学家的独特笔致。整部《游记》不愧清代钱谦益评价为“世间真文字，大文字，奇文字”和“古今游记第一”，是我国文学宝库中的一颗璀璨明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