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先祖与唐寅的情结
作者: 刘徐昌
最近,苏州市博物馆正在举办唐伯虎真品书画作品展览,展馆内的第一件作品是他的书法作品——《与若容书》。该作品收藏于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这是苏州市博物馆为专题展而向他们商借来的。
若容,是明朝的江阴人徐元寿,字尚德,是徐霞客曾祖父徐经的叔叔(展馆注释为“徐经之祖父”,这是错误的——作者注)。他与唐伯虎同龄,都生于成化六年(1470)。此信是因徐元寿哥哥徐元献的内侄青旸邓旸人薛章宪谢世后写给徐元寿的。在这封简短的信中,可以看出他与江阴文人的深刻交往和真挚的情感,字里行间都浸透着他对江阴的深深情结。
这封信,写于江阴士人薛章宪谢世以后,所以,此信应写于1514以后,因为薛章宪是1514年逝世的,这时的唐伯虎也是45岁的人了。信的开头是:“寅顿首、顿首,若容老兄翰学省示知。”若容是徐元寿的字。这里表达了他对徐元寿的尊敬之意。唐寅称徐为“老兄”,其实徐比唐大不了多少,充其量也只是大了几个月,这里却用“老兄”称之。“翰学”即是文章学问大家之意。而且“顿首”一词重复连用,不单是书信的一般性的、礼节性用语了,确实是唐寅对徐的真诚的感情表达。这一句在信的结尾处又再次重复,这不仅使文章首尾呼应,更是他对徐的尊敬之情的真诚、深切的体现。
唐寅在十六岁那年(1485)参加了苏州府的秀才考试,三场下来高中第一名案首,当上了苏州府学生员,成为“童髫中科第一”。二十九岁(1499)参加乡试,高中第一名解元,人称“唐解元”。所以他的文章以及才学在吴中是相当闻名的。而徐元寿“由邑庠就太学,究心坟典,博览载籍,大肆力于诗文,楼中积书万卷,多宋梓元编”(《梧塍徐氏宗谱·高士衲斋公传》)从这里可以看出徐元寿也是一个富于藏书的博学高士,江阴县志称其为“学益深博无涯涘”。而且文章也很精彩而闻名于世。清乾隆《江阴县志》称其“虽遇吴中唐、祝诸名士未尝少屈”。这里的“唐、祝”就是指唐伯虎与祝枝山,他们与沈周(号石田)、吴宽(号匏庵)等人形成了吴中文士群体,而江阴的徐元寿的文章就能和他们的文章在当时的文坛上并驾齐驱,闻名于世。由于这些人(包括江阴的朱承爵,字子儋;薛章宪)的文学才华高深,且志趣相同,所以就组成了诗社。此信中唐寅的七部著作《三式总铃》、《唐氏文选》、《书画手镜》、《将相录》、《吴中岁时记》、《史议》、《时务论》共44卷,都请徐元寿先后为之作序,由此可以看出唐与徐的交往之深。
信的正文第一句话说:“知浮休(即薛章宪)迁化,欲往哭之,事冗不克遂怀也。”薛章宪的逝世,他得知后,想亲来江阴为之哭悼,终因“冗事”而未成行,却一直挂念在怀。这也说明了唐与薛的深刻感情。因为薛先前也经常去苏州与唐交往,有一年八月的一个风雨夜,薛乘船到苏州去拜访唐寅,而唐却不在家。路远迢迢,风雨交加,赶来访友而不遇,分外惆怅,于是写了首《访唐子畏(唐寅字子畏)不遇》诗,诗中有“急风吹雨撼船窗,明发不寐听鞺鞳。……应似多情杜牧之,天马无羁事任侠”之句,薛以诗记下了其事。
信中还写到,唐听到“浮休迁化”,又想到“昔者匏庵阁老、石田高士相继作古”,心中不胜悲哀。匏庵阁老,就是吴宽,他于“成化八年(1472)会试、廷试皆第一”(《明史·吴宽传》)即他连中两元——会元、状元。“入东阁,作侍武宗(即正德皇帝)东宫”,所以称他为“阁老”。他逝于1504年。沈周,字启南,号石田,又号白石翁,诗、书、画皆有名,尤工于画,与唐寅、文徵明、仇英并称为“明之四家”。有《石田集》、《石田诗钞》、《石田杂记》等著作行世,他逝世于1509年,享寿83。这些盟社好友相继谢世,因而“盟社亦复零落”。说:“故人朋旧,渐就凋落,深可嘅叹;自度衰飒,又何能久世耶!”看到旧友逝去,想到自己途穷命舛,在世时日也不多矣,由人及已哀伤不已,因为当时的唐寅自从科场风波后,至今已是穷苦不堪,连妻子都离他而去了,抚今追昔,悲哀不胜,所有这些痛苦的思想感情,他都在信中向他的老友元寿兄一一诉说。他还说老兄啊,“他日从浮休游于地下,幸书于圹侧也。”就是说,我死以后,还可以与薛章宪一起游玩,游玩时,还有我这些著作文章带在身边,一起再品尝交流啊,这话写得多么深沉、悲哀!令读者也伤感不已!
信中,还提到了他在江阴的另一个友人,那就是朱承爵。朱承爵,澄东西舜乡(今文林、河塘一带)人,他与唐寅也深有交往。唐寅曾到朱家,专门为其作了《春风第一枝图》;正德八年(1513)冬天,一个大雪纷飞之夜,唐寅又与薛章宪在朱家拥炉叙晤,互相问答,辑为《灼薪剧谈》二卷,以记他们会聚畅叙所得。这信还请徐元寿转问一下朱承爵,“旧集《唐氏文选》被张承仁御史借没,……转问朱子儋有否?”意思是说自己写的一本《唐氏文选》借给张御史后,被他失去了,这本书以前曾在江阴你徐老兄处,朱子儋也看过,不知你俩当时有没有钞录过,如有,那就借给我,让我再抄录一下吧。要知道一书著成几年辛苦,一旦遗失,前功尽弃,所以,他要真切拜托老友为他寻觅,如能找到抄本,那实在是万幸之事。
作为唐伯虎的江阴挚友徐元寿,对唐也确有一番深情在心间,就是唐逝世后(唐逝世于嘉靖二年1527年),徐对他还是深深地怀念着,尽管唐逝世后,已是“门庭冷落鞍马稀”,但徐还是亲临唐的旧居去凭吊他,并写诗以记之。《题唐子畏桃花庵,时子畏仙游矣》:“种桃道士碧霞中,酒榼藤床醉几春。今日花枝自明媚,独怜不见种桃人。”桃花明艳依旧,而种桃人却已驾鹤西去,物旧人非,分外伤感!
总之,一代文人、画家的唐伯虎与徐霞客的先祖徐元寿及江阴文人有着广泛而又深刻的交往,在这些交往中,充分显示了他对江阴的徐元寿怀有不解情结,而留存于世的唐的手书《与若容书》就是明证。
附:唐寅与若容手书
寅顿首、顿首:若容老兄翰学省示知。
知浮休迁化,欲往哭之,事冗不克遂怀也。故人朋旧渐就凋落,深可嘅叹,自度衰飒,又何能久世耶?昔者匏庵阁老、石田高士相继作古,余窃悲悼,以为前辈风格颓委,使后生无所师法。今我盟社亦复零落,新进后生既无谦谦之德,又不及接见前辈,岂叔世风气使然耶?言及于此,中心恝然。
《金口六壬》何如?钞毕幸还之。仆旧集《唐氏文选》被张承仁御史借没,不知宅翰钞得否?幸为我转问朱子儋有否?缘仆收拾旧所著书,为身后计耳。仆旧著《三式总钤》三卷、《唐氏文选》八卷、《书画手镜》一卷、《将相录》二十卷、《吴中岁时记》二卷、《史议》四卷、《时务论》六卷,幸公识之。他日从浮休游于地下,幸书于圹侧也。冬间云得相面,当剧哭以了残年。使回,草率附白,劣不多悉。
即日,寅顿首、顿首,若容老兄翰学。
此信极为珍贵,2013年9月上海古籍出版社新版的《唐寅集》中,此信未能全文收录,只收到了此信的开头与结尾的问候语及信正文的第一句“事冗不克遂怀也。”《唐寅集》辑校者周道振、张玉尊有按语:“全书尚未见,所记仅首尾,姑录附于后。”所以,我能专为此信标校,并能公之于世,深感荣幸。
手书原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