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竹韵淡为神
作者： 施光华
谈谈徐霞客与竹子
徐霞客热爱祖国、热爱大自然和献身科学文化事业，他的崇高品格，深深感染着我们。我在搜集、翻阅有关竹文化、有关他和竹子的资料时，感受又加深了一层。有一本《花草植物种植法》的书这样说：“竹类植物，非草非木。虚心密节，性体刚堅。值霜雪而不凋，历四时而常茂。无妖艳之容，具节贞之操。”我国历代咏述竹子的诗画书文非常丰富，自从《诗经·卫风》“瞻彼淇澳，绿竹猗猗”问世以来，竹的形象频频跃然于文人的笔下。历史上有许多文化名人，他们以竹为师友，爱竹的情趣可以说是达到了如痴如醉的程度。晋代王徽之和竹的关系是“不可一日无此君”，因此竹的别号之一是“此君”。唐代的李白、杜甫、王维、白居易、萧悦、宋代的苏东坡、文同、王安石、黄庭坚、陆游、明清的唐寅、郑板桥等等，都有许多关于竹子的名篇佳作。白居易的《养竹记》，对于竹的本固、性直、心空、节贞作了淋漓尽致的描述。苏东坡的《文与可<文同>画筼筜谷偃竹记》，从“竹之始生，一寸之荫耳，而节叶具焉”进而谈到画竹必先成竹在胸 [1]，文同和苏东坡“成竹在胸”的名言，因而流传千古。
徐霞客钟爱竹子至深。他数访香山，和堂兄徐仲昭既赏梅又种竹，《题小香山梅花堂诗》中即有一首《月中种竹歌》：“罗浮梦杳翠凝裳，湘水魂清玉为骨”。他一面种竹，一面细细品玩：“一株新栽鸾风翮，两株对舞蛟龙立。三株四株几十株，影摇星斗天久圻。”[2] 在他的心目中，一株两株犹如鸾飞龙舞，成林成片能撼日行天。我们今天所见到的洋洋数十万字的《徐霞客游记》，许许多多地方，有以竹字命名地点的记载。他游天台时，曾饭于筋竹庵，过筋竹岭和仙筏桥，夜宿“班竹旅舍”。游庐山时，曾访竹林寺遗址，过金竹坪。游太和山，过竹笆桥。游浙赣闽衢处信宁交界的浮盖山，越小竿岭，跨金竹里，直跻危崖，见松竹与石争隙，觉竹深石转之胜。过江西建昌新城之竹山和竹仙院，经衡阳北门外之绿竹庵。游黄岑山（骑田岭）时经大竹山，大竹垌，逾大竹岭。在广西全州过白竹江，云南富民黄泥河进竹园菁，认为“从来所见竹径无此深密”。他在大西南各地所见，高篁绵岭，连坞夹垅，还多的很。在《徐霞客游记》中，带有竹字头的地名，还有很多，如：筇竹寺、紫竹院，竹在亭、竹沥寨、竹笆铺等等。
竹林使人感受到一种清新、幽静、恬淡而又奋发抗争的意念，感受到一种生命的活力。徐霞客在《游记》中，常用白描手法，简略几笔，引人步入清幽閟境。白岳山“竹石清映”，庐山“无境不竹”，武功山紫竹成林，滇西姊妹山，山高三千多米，出班竹，“欲登而不见其径。”他游武夷山小桃源时记述：“四山环绕，中有平畦曲涧，围以苍松翠竹，鸡声人语，俱在翠微中。”[3] 登贵阳白云山顶，记道：“其处高悬万木之上，下瞰箐篁丛叠，如韭畦沓沓，呼吸通帝座，窹寐绝人寰，洵栖真之胜处也。”[4] 在广西柳州柳江东岸：“竹坞蓊丛，密箐蔽空，连麓交荫，筤筜（幼竹、大竹）万个， 森森俱碧玉翔烟， 觉尘嚣之气俱尽”。[5] 在湘江遇盗之后，与静闻过衡阳瞻岳门，见宝珠盛开，“望隔溪坞内，桃花竹色，相为映带”，“不复知身在患难中”。[6] 在云南罗平与马龙的山峡中，“箐木森郁，微霜乍染，标黄叠紫，错翠铺丹，令人恍然置身丹碧中。”[7] 他有时遇到竹深树密，槎桠阻道，常苦于觅路，但是看不出有任何怨言，似乎一见到竹色，什么忧愁都被置之脑后，深秋的寒意反而增添了他无穷的兴志。
竹子和人们的衣食住行以至文化艺术生活，关系非常密切。古时有所谓汉高为冠，魏武作甲。苏东坡曾言：“庇者竹瓦，载者竹筏，书者竹纸，戴者竹冠，衣者竹皮，履者竹鞋，食者竹笋，焚者竹薪，真所谓不可一日无此君也。”[8] 前人也曾言：“笙可以下凤凰，笛可以奏宫商，管可以调阴阳，笔可以播文章。”在《徐霞客游记》中，我们看到：广西容县深山，“两三家当阜而居，主人方裂竹构屋，取大竹椎而扁裂之，片大尺许，长竟其节，以覆屋兼橼瓦之用。”[9] 隆安境内，“土人俱架竹为栏，下畜牛豕，……架高五六尺，以巨竹搥开，”“妇人担竹筒四枚汲水于溪，其筒长四五尺……妇人亦间带竹丝笠。”[10] 在云南保山傣族竹栏上用餐后，“余坐栏上作记”。他一路上见村民用竹简劈开连接引水，用竹木编筏作交通工具，不止一处。在龙川江过藤桥，“桥阔十四五丈，以藤三四枝高络于两崖，从树杪中悬而反下，编竹于藤上，两旁亦横竹为栏以夹之……止可度人，不可度马也。”[11] 他在湖南道县大山里，见村妇多觅笋于竹箐中，“余以一钱买一束，携至水塘村家煮之，与顾奴各啜二碗，鲜味殊胜，以筒藏其半而去”。他不仅饱饱地啜了两碗，吃不完还用竹筒装着带在路上吃。在广西全州金宝顶，山高二千多米，他和静闻、顾仆在竹林中“采笋甚乐”，饿了取冷饭“与静闻就裹巾中以丛竹枝拨餐之。”他连日从观音竹中行，和导者、静闻等一面观赏竹子，一面采摘竹林中珍稀植物，常“采笋盈握”。在广西河池州，州府“萧公”，非常热情，馈赠他许多东西，他“只受其笋脯，而尽壁其余”（其余都退还）。如此看来，他和“清贫馋（笋）太守”文与可相比，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徐霞客沿途见到的竹子，有毛竹、筋竹、淡竹、方竹、棕竹、班竹、观音竹等。他游腾冲时，记载山中各种竹子“无所不有”。在三里所见，“皆中实多刺丛生之竹”，叫巨刺竹，长得很粗大，虚空者反而长不大。在广西全州见到的观音竹更大，“笋甚美”。我国南方各地，有许多全国著名的竹乡，如浙江的安吉、贵州的赤水、江苏的宜兴……。北方某些地区，也种有竹子。有的地方他未去过。宜兴有“茶的绿洲、陶的古都、洞的世界、竹的海洋”的美誉。霞客多次游历宜兴善卷、张公诸洞，洞府周围几乎都有大片竹海，但是他未曾留下游记。他在浙江临安于潛洞山，见“竹树透石而出，枝耸石上而不见其根，干压石巅而不见其窦”，不过他未曾记下是什么竹种。他在云南罗平山中，见男妇二十人从深竹林中捆负竹笋而出，并亲见村民淡熏竹笋制作笋干。在湖南浯溪见有一种竹鱼，“小而甚肥”。在广西资源县东北境，见两人用线络负四枚竹豚。竹豚也叫竹鼠，形如小猪，大的约一斤，小的约半斤，很肥。他想买下来，但因“活而有声，不便筐负”，带不走，只好作罢。他说山中有三小珍：黄鼠、柿狐、竹豚，“惟竹豚未尝”。后来他到腾冲，“腊味中始食竹鼯”（竹鼯是否竹豚？待考）。五月间，他在云南固东，见到一种特产香笋，产于每年八九月。他沿途还吃到竹实，“大如松子，肉如莲肉”。在《徐霞客游记》中，记载竹林深处的特产还有许多。
竹子是植物中极其庞大的家族。随着社会历史的发展，人们发现竹的属、种越来越多。我国共有竹子41属，310多种，种类占全世界四份之一，而产量却占百分之八十五。据统计，目前全国约有3000万亩竹林，各类竹子62亿株，平均每人5-6株，堪称是“竹子的王国”。99’昆明世博会竹子园，培植有世界上最高的巨龙竹、非常漂亮的西双版纳龟甲竹、云南特产的甜龙竹等更珍贵的竹种。竹子在人们的日用、工业、药用、建筑、交通以及工艺美术等经济和文化生活方面，提供了重要的价值。竹子的开发潜力还大得很。“雨洗娟娟净，风吹细细香”（杜甫咏竹诗）。徐霞客象竹子那样淡雅高洁、朴实无华的品格，永远值得我们研究学习。
（1999年7月1日）
郑板桥画竹题诗名作中，有一首诗影响最深远：“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乱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我们在和年轻同学座谈革命历史和徐霞客精神时，常引用这首诗。不久前报纸上介绍，习近平同志在《我是黄土地的儿子》一文中，回忆他15——22岁下乡锻炼的经历。他引用这首诗，在诗的前两句稍改动几个字，总结深刻体会：“深入基层不放松，立根原在群众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辞海》里带竹字头的方块字有230多个，“竹报平安”，“开颜而笑”，“友爱弥笃”……。“未出土前先有节，到凌云时总虚心”。竹鞭横卧地下，木质化密节，节上长笋或新竹鞭，与石争隙，穿越延伸。毛竹、青皮竹等往往散生成林，新笋破土而出，具有“冲天之力”。今年11月6日，国际竹藤组织成立20周年志庆暨竹藤绿色发展与南南合作部长级高峰论坛在北京举行，国家主席习近平致贺信。20年前，中国和加拿大、孟加拉、印尼、缅甸、尼泊尔、菲律宾、秘鲁、坦桑尼亚九国共同发起建立这个组织，以利于促进生产、开发资源、保护环境。开创使用、扶贫减困和增强福利。这个组织总部设在北京，目前已有43个成员国。宜兴成立徐霞客研究会，我受到鼓舞启示，又想起了十多年前《徐霞客与竹子》这篇文稿，现复印请参阅并交流意见。
[1] 白居易《养竹记》和苏东坡《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均引自《广群芳谱·竹谱》（1985年上海书店影
[2] 霞客《月中种竹歌》引自1980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徐霞客游记》第1150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