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徐霞客的功夫
陈锡良
功夫，武术的别称，俗称。徐霞客有没有功夫？有。徐霞客不是与人搏击的武术家，而是一位适应野外艰苦环境的功夫人，一位文武兼备的旅行探险家。他以超越常人的功夫，在30多年里跋涉大半个中国，以韵散并茂的写作文才，完成煌煌巨著《徐霞客游记》。
一、对应环境，施展功夫
王安石有名言：“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徐霞客是一位罕至险远的有志者，他能以出类拔萃的顽强灵活的功夫，跋涉、攀援、探索、应对、游览奇伟、瑰怪、非常之观，为世人和后人赞叹。下面笔者尝试用分类举例来看徐霞客的功夫。
1、能疾跑，善跳跃。《游天台山日记》①：“水倾下处甚平阔……余赤足跳草莽中，揉木缘崖，莲舟不能从。”青年徐霞客赤着脚在水流泥石草莽上边跑边跳，不怕脚下风险，速度还快，老僧莲舟做不到。《游嵩山日记》：“崖忽中断五尺，莫可着趾。导者故老樵，狷捷如猿猴，侧身跃过对崖，取木二枝，横架为阁道。”徐霞客以阁道为踩点，跳到对崖。徐霞客跳跃比不上身怀绝技的一跨而过的老樵夫，但在开裂五尺的山崖上两跨而过，需要胆量。2、善下坠，善攀援。《游雁宕山日记》：徐霞客用两仆人的裹脚布拴起来，在断崖边“悬崖垂空”探路，不料“布为突石所勒，忽中断，复续悬之，竭力腾挽，得复登上岩，出险”。这是一次惊心动魄的探险，徐霞客双握布条悬崖腾空， 不仅要有引体上下的臂力，平衡力，而布条中断，能闪转腾挪脱险，更要有胆量灵性，否则将会粉身碎骨。《楚游日记》：徐霞客在湖南茶陵下山时，模仿三国魏将邓艾滚崖下阴平的故事，和顾仆徒手攀枝拉草，连滚带爬，衣衫破碎到山下，无勇无技怎敢？滚茶陵是苦下，而《闽游日记后》记跻攀“一线天”则是难上：徐霞客“胸与背既贴切于两壁，而膝复不能屈伸，石质刺肤……几恐其与石为一也。既出，欢若更生。”徐霞客艰难苦跻出了一线天，山高人为峰，到了新天地，高兴得像重投了人生的感觉。3、不畏凶险不畏虎。《游嵩山日记》：徐霞客在嵩山雪天“下土山，忽见虎迹大如升”，不畏缩，继续“草莽中行五六里，得茅庵，”在无人庵内用打火石烧火煮粥充饥。《楚游日记》：在湖南，徐霞客正月里赤身寒泅秦人洞；徐霞客不顾众山民警告洞里有神龙精怪，偏要擎火钻入麻叶洞探索。徐霞客欲登云嵝山探险，当地人都劝他不要上山，山上有虎，两年前抓走了山寺的和尚。徐霞客“余不为阻”，出资招数人举炬上山。《粤游日记》：在广西勾漏山，徐霞客不怕山民警告日前有老虎抓了狗，带人举火入虎穴。这正是：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4、智勇双全斗强盗。《江右游日记》：在江西，徐霞客在开往吉水的客船上，而后面追上的一条船上有30多人，大声叱咤，“势如狼虎”，诈称要用客船押解官银，跳上客船，“痛殴舟人（船主）而缚之”，劫持客船。徐霞客先和强盗智斗：“此间去吉郡甚近，何不同至郡，以舟畀（bì，给）汝？”强盗听了，“咆哮愈甚”。徐霞客接着力斗，乘强盗劫船后调转船头之机，“乘其近涯，一跃登岸”，“亟觅”寻到地方保长梅林，率众“呼而追之，始得放舟。”强盗洗劫了客船财货后，被逼放弃客船逃跑。客船主虽然损失财货，但靠了徐霞客的功夫，总算追回了客船。斗智斗勇，“一跃登岸”，“亟觅”呼喊，霞客功夫，可见一斑。一个多月后，徐霞客湘江遇盗，惊心动魄的生死之劫中更加显示他的功夫。《楚游日记》：夜里“群盗喊杀入舟，余……急……取……游资移之……欲从舟尾赴水，而舟尾贼方挥剑……不得出，乃力掀篷隙，莽投之江中”，奋勇跳水却被索所绊，“竟同篷倒翻而下，首先及江底，耳鼻灌水一口，急踴而起，逆流游到邻船，“跃入其中”。同游的顾仆也跳水，僧静闻被砍伤。5、处变不惊有定力②。在云南，徐霞客攀石房洞山，半山腰“土削不能受足……草根亦不能受指，如平贴于壁，不容移一步”。稍有不慎，会摔死，他自称生平所经历的危险境地，没有超过这次的。徐霞客先是屏气敛神不动，再蹑手蹑脚尝试拉踩住四处不动的石头，“然后悬空移一手，随悬空移一足，一手足牢，然后悬空又移一手足……幸攀而上。”下山也很难：仰身双手上举拉草石，缓冲一里滑到山脚，“与顾仆见，若更生也。”徐霞客能脱险，源于以戒定慧，即戒除惊慌产生定力，以定力产生脱险智慧。
二、内外双修，培养定力
徐霞客的功夫是内外双修的。他外练筋骨，内修佛道，而重道教。《滇游日记二》：徐霞客用岩间泉水洗脚，没走多久，“右足忽痛不止。余思其故而不得，曰：‘此灵泉而以濯足，山灵③罪我矣。请以佛氏忏法解之。如果神之所为，祈十步内痛止。’及十步而痛忽止。”接着，徐霞客认真地说：“余行山中，不喜语怪，此事余所亲验而识之者，不敢自讳以没山灵也。”徐霞客感谢山灵出于衷心。《滇游日记三》中又记，他在彝寨听说豺狼白天叼羊后，联想道：“夫日中而凶兽当道，余夜行丛薄中，而侥幸无恐，能忘高天厚地之灵佑哉！”“灵佑”指感谢山灵暗中保佑，“高天厚地”是对山灵的祝颂。在《游记》里10多处出现山灵，是徐霞客的护身符，是天人合一的自然神偶像。
拳家有言，练拳不练功，到老一场空。徐霞客从小练跑跳滚爬、游泳，练器械，外练筋骨皮。同时调理气血，练站桩、气功等内功，练定力，练精气神。徐霞客练气功，何以见得？这可以从《游记》一处判定。徐霞客万里遐征，在杭州灵隐寺偏殿，见“有一老僧，拥衲默坐，仰受日精，久不一瞬。”一般香客对此会视而不见，而徐霞客注意了，不是一瞥，而是“久不一瞬”之久。由此断定徐霞客练过气功，熟悉气功，他知道这种姿势神态是采日精月华功，属于道教太极纳气法。另外，《滇游日记七》也可佐证：徐霞客听丽江主僧讲，在解脱林后山崖“言其处真修者甚多，各住一洞，能绝粒休粮，其为首者有神异，手能握石成粉，足能顿坡成洼，年甚少而前知……故余神往而一至也。”也是徐霞客听说，洞里住着有能辟谷的、有硬功的、有能预测的功夫异人，徐霞客知道这些功夫异人的基础功是意守丹田、打通任督脉的气功。他很想去见识，有爱屋及乌之念。
三、青少年练成基础功夫
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徐霞客的基础功夫是从儿童、少年到青年，逐步积累起来的。基础功夫来源于三个方面。来源之一是社会影响。江阴地处滨江近海，明朝嘉靖三十年到三十五年，倭冠从长江登陆，有16次在江阴烧杀抢掠，知县钱錞战死。为反抗侵略，万历年间江阴兴起习武之风，以沿江北门和祝塘镇尤其突出。清初，江阴暴发以典史阎应元为首的81日抗清守城战。学者韩菼在所著《江阴城守纪》里记：“初九日，阎应元入江阴城。祝塘少年五十人（一作六百人）执械护送”，护送到近城七里庙，被阎应元劝回。由此证明祝塘青少年练武之风强劲。徐霞客祖居大宅里在祝塘镇，出生地马镇南晹岐离祝塘不到20里。好动的儿童徐弘祖从小对习武之风耳濡目染，游泳、跳水、爬树、放风筝、爬山、远足，舞枪弄棒，样样都要身体力行。功夫来源之二是家庭。徐霞客练武受父母和祖辈的影响。小时候，母亲把自己和外祖父母遭受倭难的经历讲给小弘祖听。父亲把祖父徐衍芳赞扬钱錞抗倭“杀贼矢心，万古不泯”、撰写《邑侯钱公祠记》讲给小弘祖听，同时会把曾祖父徐洽出资修筑江阴城，知县钱錞抗倭阵亡后，专门撰写《上兵宪王鉴川书》讲给小弘祖听。徐霞客自然会受到强身健体、保家卫国思想的熏陶。
功夫来源之三是徐霞客少怀大志，这是主要的。徐霞客在《游嵩山日记》首句写“余髫年蓄五岳志”。在塾馆爱读山海经、神话、小说、武侠传奇、仙家道术、地理方志等书。他向往大自然，知道远游要有强壮的身体，要有对付强盗、野兽的功夫。少年时对大人们操练棍棒拳术、石担石锁感兴趣，会选择练习，尽显农村孩子的天性。徐霞客真正有目的地练功夫，刺激于父亲病故。18岁时，父亲被强盗夜间入室抢劫而反抗受创。徐霞客闻讯后夜间赤脚从南晹岐奔到父亲住所湖庄救护，显示出青年徐霞客的功夫和勇气，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能做到的。19岁时父亲因伤去世。面对世态炎凉，强盗土豪的凶恶，徐霞客守孝2年多，加强了闭门练功。怀着对强盗的憎恨，练习棍棒剑术，重点放在读书和禅定练气功上。体力、耐力、勇气、胆量、敏捷、平衡力、定力，大大提高，奠定了功夫基础。
拳家说：功夫者，工夫也。是说，练功夫要有充裕的时间，越练越纯熟高深。徐霞客22岁结婚后，开始问寄于名山大川，30多年间他的基础功夫在长途奔波、跌爬滚翻中不断精进。展现山水人文天地的功夫，展现文字精神世界的翰笔，成了《徐霞客游记》遨翔的双翼。
（作者为江阴市徐霞客研究会理事、学术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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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①本文引用的《徐霞客游记》，均为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二版。
②定力，本为佛教语，排除烦恼妄想的禅定之力，通常指处变和控制自己的意志力。
③山灵，又称山神，是道教敷予管理山丘林木的神仙名称。古时山林里有山神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