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迎天下客
翟学华
霞,想必人人都曾见过,不为陌生;无论晴朗的早朝,或是宁静的傍晚,在万里碧空的辉映下,霞都会露出她那美丽灿烂的面孔!也许人们无暇来欣赏这美丽的景色,仅仅只会放缓匆匆的脚步,整理一下有点急促的气息,目光瞥过,感叹之余,又匆匆地上路了。我却不知为何,如此钟情于她;何时何地,从幼年直至今日,我会伫足,若有一片草坪,我甚至会躺下仰视,放下所有的疲惫,幻化作一缕旖旎,置身其中,随她淡淡的起,淡淡的去,痴迷流连!
“曾有霞仙居北坨,依然虹影卧南旸。”这是刻在江南水乡、一座古朴而又苍老石桥上的一副颂扬的对联;准确的来说;这不仅仅是一副颂扬的对联,更是一种壮丽的意境。于是,这座烟雨迷朦的小城,不由的沾染了云霞之气,连同这古老的石桥,便有了梦幻的升腾!
1641年,初春,一位壮士归来了,带着巍巍的山川,带着密匝的经纬线,连同一身奇骨,统统交付给这座氤氲的小城,从此,不再离去!
故乡啊!游子已远足太久。
“壮士!请等一等!”山川与河流轻声的呼唤。壮士颤了颤身子,猛然回首,目光如炬……
时光的书页,不经意间向前翻了几页——
1587年,暮冬,苍茫的大地上,万物肃穆,一位千古奇人降临在一个没落的乡绅家庭,当时应该有祥瑞;小城的天空,必是霞光漫天。
虽说没落了,却是耕读传家,毕竟徐姓乃当地大姓望族;书卷气和骨气还是在的!
奇人名弘祖,字振之,号霞客也!
祖父志在仕途,却未能入仕,郁郁而终;父亲隐逸于山水间,淡泊名利;霞客是位奇人,奇人必有异相,应该有一双极其宽厚的异足,否则,怎会有如此壮阔的步伐;
从雁荡山至武夷山;
从长江到金沙江;
从抚仙湖到滇池……
这一步一跨便是五万公里,连同二十四个春秋;长风当歌,无视生死,灵魂澄澈,奇人轻轻的一个纵跃便已涅槃成圣了!
我有点困惑,究竟是何种力量驱使与支撑我们的圣人,在没有任何先进的工具之下,毅然在崇山峻岭中,驮载孤寂,徒步跋涉,不惜穷尽毕生精力;是名胜的召唤?
显然,这种力量是不够的!
因为名胜的游历仅仅是出于对秀美山川或人文精神的一种向往与情怀的寄托,可以说是一种安逸的游乐,是赏心悦目的观光领略,如商贾贵人,群仆簇拥的游玩。
而霞客所去之地,大都为鲜有人涉足的荒岭峭壁、险山恶水、阴森古洞;一路荆棘遍布,曲折坎坷,生死尚不能自知,更别谈饱食暖衣欢愉的游玩了!就算,放眼现在,即使拥有了先进的装备,尚需倍受磨砺的勇气,与持之以恒、坚韧的毅力呢!
难道是充满诱惑的政治名利力量?
细细想来,这不但有点无稽更有点荒诞;若为名利者,必重利轻义;然鸡足山悲怆的足迹印证了霞客一诺千金的君子之义:霞客家道虽中落,亦比及常人还算殷实,尽可在温乡田园里悠然自乐,何故要抛却温情享乐,置生死于外,去过那种衣不覆体、食不果腹、如蛮野之人的生活呢?
若言政治,霞客早已摒弃仕途,封建社会为官者须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稍有不慎不但自身性命堪忧,亦可能累及家族。乌纱峨冠,紫服黄袍,怎如毛毫竹管、布衣白褂来得轻巧自如,飘逸洒脱呢?
试问,一个“大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如磊落江湖的侠客一般豪迈豁达的奇人,能屈身于封建社会那逼仄压抑的官场呢?
况且,明朝后期是一个灰暗的年代,高居庙堂的寡人与宦官的爪牙们,正乐此不疲地玩弄着一个又一个血腥的游戏;一滩血未干,再涂一层,咦!怎么还有那扎眼的红色,好吧!那就多抹上几层吧,“来呀,拿下!”在几声威严的“拿下”与“钦此”金科玉律圣谕中,鲜红的血液在苍茫的大地上飞溅激扬!
于是,通过明王朝十七位天子一致的辛勤努力,经过了若干次的层层叠染,二百七十六年岁月,在中国历史上终于变成了一帙风干的黑色血页。
“嗯,不错!”寡人在朝堂上会心地笑了笑,只是忘却了洗洗手,便又走进了那烟雾缭绕、暗香浮动的床幔里去了!
当然,历史的阴霾终究抵挡不住文化犀锐的异彩光芒;罗贯中正与孔明商榷讨伐曹操,吴承恩亦与悟空密谋着大闹天宫,施耐庵更是召唤着一百零八将,风风火火地替天行道,而霞客则用一根根碳化的树枝,解读着自然山川的奥秘!
那么,到底是什么力量促使我们的圣人在苍苍莽莽大地,在层峰叠峦的山水间,风尘仆仆地奔走呢?这个问题依然如块巨石突兀在我心头,好沉重!这种沉重迫使我不得不停止追溯。
好吧,那么我们就在一片惘然与疑惑中,带着沉重的千年叩问,敲开圣人故土的大门吧!
江阴,一个江南小城,古属吴越之地;南枕烟波浩渺的太湖,北靠波涛滚滚的长江。最早因吴王子季札为免官廷纷争,避耕于此,而得名“延陵”。季札为人贤明谦厚,史记多有美评,孔子在其墓前吊唁留碑,赞誉其为君子。后梁王萧方智,取古义“江之南,山之北,为阴”,从而更名为“江阴”沿用至今。
虽说是小城,却颇有大格局的气势。
单从地理位置而言,此地水陆贯通,呈交通咽喉地势,有“要塞”之称,属兵家必争之地,自古历朝驻有重兵,所以,纵然翠绿环绕,但萧肃谨整之气,还是在树里花间隐隐地散开。
从经济角度来看,这里水系丰富、土地肥沃、气候宜人,盛产人间美味“长江三鲜”,是当之无愧的“鱼米之乡”。而且这里码头众多,阡陌相连,交通极其便利,无数游人客商慕名而来,蜂拥而至,或游或商。
见惯了肃杀的刀枪兵刃,和奢华排场的高官商贾,从而练就一种磅礴大气、从容不迫的气势,这就是之所以这座小小的城,却有了大格局的缘故吧;更何况她还背靠着一条吞吐千年的浩浩长江。
那么,是这种大格局的气势,熏染和养成了圣人在荒芜凄苦的秃山枯岭毅然挺拔飘逸的身姿吗?
接下来这座小城也许有点深度了,既然有了深度,就必须深入了;那么我们就暂且抛却那宏观的大格局,尽情地展开横向和纵深的微观思维,飘然入城吧!
或许,你会突然发现这个原本已在格局坐标轴上定位的秀美江南小城,却有了新的走向;作为江南的小城,自然须涵蕴着传统水乡的婉约,亦如古典的柔媚,然而,这柔媚却又张展着莫名豪迈的,亦如大漠的坚毅。
既然是江南的小城,自然随处可见漫溢人文气息的古迹,然而,与吴越遗风昂然的古典园林接壤比邻,竟是充满时尚气息的高楼大厦,或人头攒动的商业街!
当然,这是一种艺术!一种驾驭时间的艺术;从远古到近代,只有一步之遥。
青衫飘飘走下宋代的塔,却又衣带当风地走上明朝的桥。学政衙署内,顶戴花翎的考官方方坐定,外面旋转木马上,却传来孩童的欢笑。
这种古今合璧的格局仿佛是一曲优美的华尔兹曲;时而激昂,时而低沉;只是,舞场是广袤的天地,而两个舞者,是两种文明。
从古朴苍劲的中山公园到繁华似锦的商业街;从严谨规整的学政衙署到摩登绚丽的购物商厦。
从肃板端正的兴国园到欢悦畅快的居民楼;无一不错致井然,彼此辉映着。
传统的古典文明与现代的时尚文明在此激情碰撞。从而形成一个可以看得见延续发展的多元文化;上一个是下一个沉淀,下一个又是上一个的承接;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各有专署空间和张力;不覆盖,也不遮掩,却又是丝丝相连的立体重叠;既而又造就另一种崭新形式的文化。
也许,你会被这种奔泻千年的文化洪流挟裹,如果挣扎是徒劳的,不如干脆忘却自我,主动融合在激流交汇的漩涡里,等待千年巨浪的凝练!
应该说造就一种崭新形式的文化,是需要一种气度的;因为新形式文化的融合、凝练,不但要有广袤的空间,而且还要具备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度量。
公元485年孔夫子曾亲自吊唁美誉江阴延陵始祖“呜呼有吴延陵君子之墓”,中山先生亦说过:“叫全国的文明从江阴发起。”既然教父、国父都说了,那这座江南的小城,应该是有气度的。
看来坐标已不起作用了!
巨赞法师之所以站在1949年10月1日的天安门城楼上;
上官云珠之所以有鲜活生动的舞台形象;
刘天华之所以能将二胡携入大堂之雅;
还有华西村,长江村,拥有阳光与海澜的新桥镇……
那么是不是他们也是这座小城文化与气度的载体和传承呢?
留发不留头,整整81日,刚烈掺杂着惨烈,无一人投降,何等骨气,何等壮哉!
天与地之间相连的是怎样的一种豪气?顶天立地!
霞客,为天地而生!
于是,一个千古奇人豪迈豁达的步伐,和“游山川如会知己,探穷凹如掘至宝”的朗朗笑声中,便留在了巍峨凛然的大山之中!
所以,霞客又要远行了……
在母亲凝重而又慈祥的目光里,霞客整了整远游冠,挥了挥惜别的手,随着艄公的一声号子,小小的扁舟荡开清晨的迷雾,划向了新的旅程……
因为注定要回来的,所以要么就把这一身傲骨留给那郁郁葱葱、鲜花锦簇秀美山川,要么就把那大气磅礴、波澜壮阔的大手笔带回来!
那么是这小城成就了霞客,还是霞客成就了现在这座小城?
好吧!就将这叩问交给那秉读千秋、奔流不息的大江吧!
今天,霞客的后辈们,可以骄傲地在挺拔高耸的牌楼上,一展“霞迎天下客”的万里长卷!。
(作者系江阴市一川电气设备有限公司总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