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桑流年说李寄
李建华
少小刚正清贫乐
流年的逝去总让人无力与疲倦。在时间的长河之中我们是那么卑微，甚至于用沧海一粟来形容都是一种抬举，我们别无他法，只能接受，我们被时间夹裹一路向前，毫无退路。于是乎我们只能怀念。喜欢过去，在回忆中寻找某些东西。或许是怀旧，对于曾经的曾经（权且当作个人史），总有一种难以释去的情怀。是放不下？深夜总是情绪弥漫，总是侵袭了身心。
话到此，就该说那位在定山出生并生活了36年的李寄来了，他一生无所求，静谧安详地在敔山湾的双林庵听从内心的召唤，心无旁骛设学教书，后来移居花山的山居庵秀峰阁整理、编定兵燹中失散的其父的《徐霞客游记》。他对生活的要求很低，只需有个温饱，他与今人的“吃祖宗”是摆出决绝姿势的。他为了生父徐霞客，为了我们的阅读高度，收起小我。曾几何时性颖异好学，少应郡试拔第一。然而他立即又既而悔曰：“奈何以文字干荣哉！”弃去奉母居定山。当时其母嫡嫁于云亭敔山湾一李姓家，养父死后，李家败落，母子无奈之下只得移居南湾的双林庵内。李寄边读书、坐馆、撰文、写诗，边侍奉母亲。母死后，他孤身一人，移居花山南麓九里禅院旁的山居庵，过着清贫艰难的生活，终身不娶。他是有学问之人，谋求一个体面职位是尚有可能的，然而由于其个性上的不肯阿附权贵，使他获取不到他人之力来谋求个人的发家致富。一次，在户部当官的张静涵慕名来访，李寄得到消息，越墙走入山中，避而不见。寒冬腊月，友人曹志云特制衣袍赠予，被他谢绝。重视名节，追求高洁，不流凡俗，令人景仰。
发奋读书苦作舟
清代赵曦明在《桑梓见闻》中有这样的记述：“尝有人闻其名而访之，见一人坐松树下，询之，即李介立也。而不能起，盖止有一裤，方濯晒台树上，待其干也。”隆冬时节，没有棉衣，常常卧床不起。生病无钱求医问药，只能让其自然痊愈。买不起茶叶，就从山上拾一点松毛松果，燃松枝煎汤代茶。朋友来了，也只能采摘野生的黄花菜佐酒。历史中的这一幕，像小说中所塑造出的人物与故事，当代课教师被处理后，我有过几年穷光蛋境遇，李寄让我有了一种从局外反观自己的一个视角。
他又是一个酷爱读书的人，可穷困潦倒买不起书，他就向朋友们借来读。有的大部头书卷帙繁重，他背负着往来于山道上，乐此不疲。史书记载他“不经师授，博学能文”。在他懂事后从母亲处了解了自己的身世，体谅母亲苦心，凭入塾时打下的一点基础，自己刻苦攻读，执着追求。到他的18岁时，其才名和学识已令乡人折服。此时，他也无法再一心读书了，必须自食其力，赡养母亲。青雾弥漫，阴霾，沧桑，举步维艰，适可而止的凄冷，使风霜映得更加孤凉，“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一辞绝句，李寄是实实品到其中之意境了。这一年，他到周庄门楼下村名门望族的葛家当了塾师。此后，他先后在定山、绮山、由里山（花山）一带设塾16年，教授了众多门徒。
宗族法理难容归
李寄少年时已听到父亲远游的故事，他设法借读到父亲西游时所撰的一些文章抄本，使他一阔了眼界，早早便立下学父远游祖国山山水水的志向。
也就在这时期，他曾做过回归徐家的尝试。史载：“少长，欲旋里，族勿能收。”宗族礼法是难以容忍。遭受这番拒绝后，李寄知道泪水没有意义，回过头继续走自己的路，当然此时的徐家由于上几代科场连连失意，政治上不断受到打击，家业早已败落，剩下的只有对奢侈过往的祭奠与追忆，作为徐家儿子他回去并非是要继承什么遗产，而只想在父亲膝下尽到一点儿子孝心和责任。然而封建制度容不得他，李寄只得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双林庵，渐渐的走完自己看起来没有岁月的日子。
李寄解脱了对梦想的依恋与牵挂，似乎，属于他的，只是一片空白。叹息曾经希冀，逝作云烟流雨。在孤愤中成长起来的李寄，其性情略有些古怪，不羁劲儿，他对于老家样子，全存在离别悲伤者母亲的介绍中，母亲离开徐家，几十年如一日沉沦在对往事的深深思念之中，母亲说徐家九世祖徐麒拥有良田近10万亩，由于徐家一直富有，又重文重教，除原有的“中原文献”外，十一世祖徐颐，为了子孙举业，不惜以重金广求文笔籍，家中藏书甚富，并聘请名家为塾师。十四世祖徐洽在南旸岐建造湖庄书屋，专为其长子徐衍芳攻读居住。在其为子分家时，三子徐有勉分得了部分房屋和资产，使你父亲徐霞客从小在湖庄书屋之中，学习内容丰富的历史、地理、方志、游记之类的著作。
逆境而上慈母心
这位外貌性情、声容举止、品行爱好，无不与霞客相似的李寄，心潮澎湃，他虽然没有父亲家的条件，可他有为父苦学的精神基因，这是更为重要的，他要努力奋斗，也要像父亲霞客一样，在文化领域实现人生价值，成为一名富有文名、著称乡里的饱学之士。李寄与他父亲在心灵是相通的，他没有去埋怨徐家人对他的不公正待遇。相反，李寄以父亲为榜样，在困境中奋发，后来成为徐霞客四个儿子中学识最渊博、成就最巨大、声名最远播的一个。
由李寄生平，就要联系到其母周氏（徐霞客元配许氏陪嫁丫环），可能算不上漂亮女人，但我们从传说中还是了解到了其个性特征，她身上的温柔、宁静和贤淑是与许氏一脉相承的，从她后来对儿子的教育中，又让我们看到了其内心深处的美丽。她身上有种经历风雨后的平静，有种经历世事后的宽容，有种经历磨难后的达观，这些足以让我对她肃然起敬。这样的女人，才能造就大人物从家庭中走出。有一句话说得好，叫“境界决定人生距离”，尤其是无利可图的时候，怎样守住自我，就见出分野。要做到这一点不易，因为“一生守候”不是一句简单而苍白的山盟海誓，而是无数个平淡的日子同舟共济，相濡以沫!
许氏周氏加上徐霞客母亲王氏都不是世俗之人，她们在持久中都做到了一生守候，如若她们脑子里装的是功利，是现今股市的涨跌，是利润和收益，是男欢女爱等。徐家就走不出大名人徐霞客，徐霞客让我醍醒灌壶于自己人生的苍白根由，旧式的日子，以填充饥腹为要义，我没挣脱动物性活着而暗自难过。徐霞客是当年家庭的难言，他是顶着社会压力的一次次逆旅，他留下了落霞孤骛的文字，那样的纲举目张，是今日中国旅游文学的异端之美。
李寄对我就有种亲切的温暖感，不仅仅是其养父李松祥，为徐霞客家祖坟的看墓人，居敔山湾，是我们常州麻皮桥衍庆堂李氏本家，更主要他的个性与我有许多共同点。都有那种愤世疾俗、傲岸不群的臭毛病。他的哲学里，有了一切随缘的禅意，看淡人是人非，活出自己，那才是岁月想看到的。我们在现实中，何必去抱怨那些的似有若无，何必去计较那些一时间的得与失。能安安静静的、平平淡淡的在另一段岁月中走出自己的另一段人生，不好嘛。
他这种不入仕途之路的取向是与程朱理学分庭抗礼的，其彻底摆脱传统文人的思想亦然是从生父那里继承来的。
李寄让我在江阴这块故地，仿佛闻到的是昔日花草之香！或许，在这个世界上，一切平淡、平凡却又高尚、高贵的品德，都是令人感恩的，又都是令人难以述说的。
清朝的李寄仿佛离我并不遥遥，特别是当我捧读那部“奇书”时，我仿佛与李寄在握手。我在一种追思的幻想和想象里，脑子常常浮现出潇洒剽悍、长相没有多少差异的徐家的父子，我依赖一个寄，莫名在攀亲戚的激动里。我该写家族史，一笔里要带上李寄的大名。
李寄对于义教的满怀真挚，对于佛教的融会贯通，对于感恩母爱的命题，他逼我思索，而终生未娶的结果，使我陷入忧郁和悲观的烙烤，好在他一生有过憧憬，有过对用诗句对世界的表达，自然代谢中，他区别了一般草木的枯荣，他与父亲一样拥有历史、传奇。一样可称作世界上最优秀的人物，一样是将自己的生命开采得最充分的人。一位伟人说，一个人的价值不在于他得到了什么，而在于他奉献了什么。这并不是唱高调，挖掘自身能量的过程，也就是对社会作出贡献的过程。翻开《徐霞客游记》，还让我从成书过程中，见出了书中存贮的不仅仅是一个人的纯金时光，每个节点都要有奉献者，而这个奉献者，必定是将自己生命开采得最充分的人！
抗清喋血豪气壮
夜，如同天气，温润里带点浮躁。心绪如尘埃飞舞，始终不愿安详的留低。晚风凌乱，星空缥缈。学太白的举杯对月，想起徒惆怅的李寄。填一曲流年词，欲把尘世看破。恍惚间，我在双林庵遗址处，幻化出李寄于崇祯十七年（1644），当听说李自成攻陷北京，出于当时读书人普遍的正统思想，他豪气万丈“徒步走留都，上《平贼十策》”，为南京的南明小王朝献计。
江阴的1645年，绝对是一个深有体会的印记。当清军高叫“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进入江阴城，江阴义民在阎应元、陈明遇等率领下抗清时，李寄在城东积极组织援助，时时关注着战事，在得知江阴义民喋血81天而告失败的消息后，他悲愤至极，绝食于山顶之上，幸被乡人发现救回才免于一死。月斜江城，挥洒哀伤，冰凉如水。人，自有人道，但又有谁能真正走入人道？
与此同时，李寄生父家也发生了下层奴仆要求讨还卖身契事件，这一年7月的一天，徐氏家族的奴仆包围了主人住宅，向主人讨还卖身契，最后焚烧了徐家宅院，财产被抢，田地被分，徐霞客长子等20余人被杀，其他人被迫离乡，四处流浪。经此劫难后，徐家元气大伤。这些尽管与穷困的李寄不相干，但作为读历史书的后人，还是要对落井下石的践民作些怒不可遏的回应。
激扬文字写春秋
斑斑清泪垂。吹不散，绕指情柔。尘缘落，月色寒，诉不尽一段故国的情深缘浅。执笔沾墨，写流年沧桑。
回眸处，一世的复国梦，换一场悲伤。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叹年华渐老，旧梦难圆。醉不成欢反添愁，夜不成梦却无眠。曾经的春花秋月，记在谁的心里，湿了谁的眼帘？
李寄除了母亲，没有男女间的感情生活，但他还是有不少人脉资源，如较活跃一个官员朋友，有在关中、湖襄做官的祖星岳，人家在得知他母亲已经亡故，可以圆少年做过的远游梦想时，便派人送上盘缠，邀请他出游，此时他才洒泪告别母亲墓地，从顺治七年起至顺治十六年止，共出游了6次，人们据此称他有“乃父风”。这几年是他意气风发、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心情最舒畅的时期，给后人留下了大量脍炙人口的诗作。李寄的诗集，据《昆仑山樵传》记载，有《停车》、《春》、《谷口》、《附游》、《晴川》、《听雨》诸集，共24卷，共存诗320余首。李寄在顺治十五年经常熟、苏州游浙江，当年回归。第二年经原路再游浙江。这两年出游，得友人和门人支助，又有友人相伴，所以游兴极高，所经常熟、杭州、萧山、绍兴等处，留下了很多诗文。后来，他将两年游浙和在江阴境内探友访胜的作品收入《孤筇》和《息影》集。
整理游记传世人
喜好挑灯夜战的李寄，在步入花甲之年时，便着手整理父亲的游记残稿，并设法寻觅游记其他几种抄本，打算在自己有生之年里编辑出一部较完整的《徐霞客游记》，以慰老父在天之灵。他再次整理游记抄本时，看到季会明加的一份按语中，提及第一部《徐霞客西游记》全集只有宜兴庠生曹骏甫处才有抄本，立即托人到宜兴打听，得知18年前曹骏甫所抄抄本已辗转到宜兴史夏隆处。他喜出望外，便杖徒步到宜兴，拜访已73岁的史夏隆，觅到了游记最早抄本。李寄如获珍宝，将稿本带回江阴由里山。
流年划破容颜，往昔的面容可曾依旧，岁月的刻刀是否留下了痕迹，青涩与稚嫩已然在流年中远离，磨去了年少的棱角与锐利，我们只会越发的沧桑与圆滑。是时间使然，往昔之人可否牢记？
他捧读着残存的毛边纸手稿，心里也时会赞叹不已：这个父亲的痴情，为完成心目中的某项任务，在没有外界资助的条件下，独自作长途旅行，沿途还真切饱经了别人所不能忍受的艰苦，且三次绝粮两次遇盗，衣物被抢劫一空，可他仍坚持考察，详细观测，并每天坚持记日记，有毅力，太有雷厉风行作风了。当然李寄个人也志成高远，成为了值得一提的文化名人。
风烛残年志不休
《徐霞客游记》编定时，隐居于花山山居庵的李寄已是70高龄了，年老体弱，加之心力交瘁，已是重病缠身。康熙二十九年，这位有着悲惨童年和凄婉生活经历的李寄病逝于钓台村。终年72岁。夏氏执友夏宝忠为其葬之于山居庵旁。李寄生前著述、诗稿、书籍，也由门人陈其忠收藏。我们现在能见到的李寄部分著作，诸如《天香阁随笔》15卷，《历代兵鉴》120卷、《兵鉴随笔》16卷、《兴国集要》40卷、《秦志摘录》3卷、《艺圃存稿》6卷，《诗》24卷”就是后人从陈氏处访得。轮回的羁绊，无休无止，似若一纸残灰，觞歌过后，尽是山河永寂，吟语独酌。
总有那一种声音，穿透苍穹，在时空之外徜徉于耳际。把暖意贯彻在全身每一处伤怀，一点，一点。总有那一个身影，穿着农夫式的衣服，手执笔墨纸砚，徘徊在记忆深处，哪怕身隔时空，也曾忆起那一瞥惊鸿。
我在蔷薇花满园的山居庵遗址处，数落叨叨。绿水荡漾中，远去的是喧闹的背影，穿巷柳风，亭榭紫燕未尽的是一抹依山的斜阳。给人励志的李寄，最让我佩服的是他倚仗着信仰的拐杖，跋涉在个体的甘贫乐苦上，在生活没有未来的时候，不是抱怨，而是沉醉在与坎坷命运的抗争中。他与生父不同在于自己没有经济支撑，一生窘迫，所以在他稍大一点时，他就知道一个人先要生存下来，然而才能追寻自己的梦想。他给予我们今天的人太多的启示，现实生活中，有一些人，因为没有追求。没有希望，而过早放弃了人生，这部分人是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没有一点坚持的毅力，没有一点必须努力活下去的超脱眼界。
以史为镜鉴斑斓
在流年里的那些过去了或者还未过去的那些人，有过的灿烂阳光，阴郁雨天，澎湃的感动，满怀的激情，都会在记忆深处镌刻，虽然时间会模糊记忆，然而对于自诩昆仑山樵的李寄已不怕历史作遗漏了，因为他的生平已经有了值得称颂印记。
我们总会诗化曾经，流年似水，在指间逝去，手指轻抚、划过，波纹扩散，是时间的痕迹。对于普通人，曾经的曾经只能在回首岁月之际的唤起一声轻叹。
今天说李寄，在于帮我们更好的活着面对未来。因为未知让人有恐惧与兴奋，确又必然面对，未来也是一种青涩和未知，有太多的不确定和蹉跎。憧憬有过很多，是幻想，是斑斓，是年少的狂想，都希望在未来一一实现，让梦想的阳光照进现实，耿直的李寄是面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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