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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霞客与张燮和诗及崇祯元年徐霞客之游踪

徐霞客与张燮和诗及崇祯元年徐霞客之游踪
陈镜清
 
 
徐霞客在《游记》之《闽游日记前》开篇写道:“崇祯改元戊辰(1628)之仲春,发兴为闽、广游。“明确表示,是年他游历福建、广东。《游记》对他在闽南漳州之游记述甚详,但对南粤却只字难寻。这成了一个谜。究竟徐霞客有没有到过广东;往还广东旅途若何?对此,徐学界纠结甚久。在中国徐霞客研究会成立之初,于1997年创刊的《徐霞客研究》,在第1辑就发表了云南大学历史系教授、云南省徐霞客研究会会长朱惠荣写的“专论“:《徐霞客闽粤游最南走到哪里?--崇桢元年徐霞客游踪考》。朱教授根据《闽游日记前》的开头“发兴为闽广游“,结尾之四月“初五日,晓始达南靖“,判断“南靖并不是徐霞客此行的终点,而是他整装继续旅行的基地。《闽游日记前》一开篇就说‘发兴为闽广游‘,这次旅游的后段在广东。陈函辉《徐霞客墓志铭》说:‘自江上走闽,访石斋于墓次;又为赍手柬抵粤,登罗浮,携山中梅树归。‘“(见《徐霞客研究》第1辑,第21页,学苑出版社,1997年6月第1版)以此来考证徐霞客之崇祯元年“闽广游“,最南走到广东罗浮山。朱教授此论断,是否合符事实,因没有徐霞客自己当年的记述,徐学界亦未定论。
对于徐霞客入闽首次抵达漳州旅途,《徐霞客先生年谱》根据《游记》整理如下:“崇祯元年,戊辰(1628)。先生年四十三岁。
是年先生游闽,南至罗浮。
二月二十日先生复出游。三月十一日抵江山县之青湖。十二日过仙霞岭。十三日仙阳岭,抵蒲城县。闻兴化、泉州有海盗警,遂决由延平上永安。十六日抵建宁郡(今建瓯县)。十七日至延平(今南平市)。十八日舍舟登陆,命奴携行李舟行由沙县至永安相待。自以轻装渡沙溪西上,经顺昌,赴将乐。于十九日由将乐南游玉溪洞。二十一日仍取道将乐赴永安。二十七日由永安逾大泄马山各岭至宁洋登舟。以盗警待两日,始于四月一日南下漳平县。……四月三日过华封,舍舟逾岭。四日陆行至漳州。五日访其叔官漳州司理者于南靖。按《徐氏家谱》,先生族叔名日升,字华祝,天启乙丑进士,为漳州推官。先生两次入闽,皆往漳访之。
《游记》至是日为止,然先生是年事迹可考者尚多。“
的确如《年谱》所述,崇祯改元徐霞客首次行屐漳州,可考事迹甚多。我们仅从徐霞客故居““晴山堂“碑林中遗存的黄道周、、林钎、张燮、何楷等人的诗作与墨宝,便可窥探徐霞客行屐漳州之踪迹。诸如,他到南靖拜访林钎,恳请为《秋圃晨机图》题诗,尔后到霞城(漳州芗城)会见张燮、李宓及何楷等名士贤达之情景;到漳浦绥安镇访黄道周于北山墓次之情景。徐霞客在闽最崇敬的、交谊笃深的,当数黄道周和张燮。笔者将就新近发现的徐霞客与张燮唱和之诗作,探讨他们的交谊。
张燮,字绍和,号汰沃,别号海滨逸史、岐海逸民、霏云主人、石户农等。漳州龙溪锦江(今龙海市石码镇)人。明万历元年(1574)生,万历二十二年乡试中举,此后屡困科场,恬然自处,居家著述,以举人终身。崇祯十三年(1640)卒,享年六十八岁,入祀乡贤祠。
据何乔远《闽书》卷一一八《英旧志》的记载,张燮其父张廷榜是隆庆四年(1570)举人,曾做过太平令、镇江丞;其伯父张廷楝曾授行人,出使番国,做到礼部主事;廷榜的曾祖父张绰曾做过刑部郎。《闽书》中有张廷榜小传,称他“不善事上官,擢镇江丞,竟为上官摭论罢,年方三十余。晚而舟居,泛宅浮家,潇然无系。“《龙溪县志》卷一一古迹云:“风雅堂在开元寺左,明里人张廷榜别业。万历辛丑改为诗社,诸名流吋往来唱和焉。“从以上看出张燮家世,是一门曾充朝官和地方官的仕宦人家,他的父亲又是个“不肯为五斗米折腰“的陶渊明式人物。张燮就是在这样一个地方名士的家庭环境中长大的。
张燮自幼秉承家风,博览群书,精通经史,尤工诗文,《大清一统志》谓其“嗜学,有文名“,以“博学“知名于时。他一生“淹贯史籍,沉酣学海“,且勤于笔耕,撰著宏富。陈继儒曾谓“闽中著述三家,侯官曹学佺,晋江何乔远,龙溪张燮也。“黄道周称赞张燮“尚友三千年,著书四百卷“,在上崇祯皇帝的奏疏中自称“雅尚高致,博学多通,足备顾问,则臣不如华亭布衣陈继儒、龙溪举人张燮“。黄宗羲赞赏张燮“其文波澜壮阔而佐以色泽,万历间一作手也“。
晚明时期,朱家王朝日薄西山,贫富悬殊极大,阉党奸臣把政,社会矛盾严重,民变频仍浩大。张燮二十一岁中举时,面对朝廷政治腐败,宦官贪吏横行不法,沿海倭寇猖獗,百姓怨声载道的局面,也和父亲一样,无心仕途,而寄情于山水之间。他的足迹遍及闽中八郡和吴越,黄道周称其“出览天下名山“。游历中,张燮结交了诸多名流硕学,除同郡名儒周起元、黄道周、林钎、何楷、李宓等人外,还有陈继儒、曹学佺、徐霞客、钱谦益、何乔远、蔡献臣等。其诗风格清雅纤秀,自抒胸臆,或寄托诉求,或抒发忧愁,或慰藉友人。然也多有赠别应酬、宴集吟诵、流连光景之歌咏。晋江名士何乔远自豪地说:“吾闽有绍和,差为武夷君吐气!“
张燮与徐霞客是志同道合者。俩人同样是在地方名士之望门家族环境中长大,除勤于笔耕著述,喜爱写诗唱和外,尤为酷爱祖国大好河山,遍游名山大川。徐霞客名宏祖,霞客是其别号,南直隶江阴(今江苏)人。他的父亲徐有勉“性喜萧散,而益厌冠盖征逐之交“,无意仕宦,自隐于园,一生不见贵人。徐霞客深受家庭的影响,不喜欢读经书、作八股,而是“特好奇书,侈博览古今史籍及舆地志、山海图经以及一切冲举高蹈之迹,每私覆经书下潜玩,神栩栩动“。在十五岁时曾应试过一回童子试,没有考取,以后就不再应考。父亲去世后,徐霞客对世事“视之如白云苍狗,逾复厌弃尘俗,欲问奇于名山大川“,因为有母在堂,不敢请求出游。母亲知道他的心事后,鼓励他说:“志在四方,男子事也。“从而,母亲为他制作了远游冠,“以壮其行色“。从这点看,徐霞客与张燮年少时有相似的家庭生活境遇,在生长过程中形成了相似人生价值观。这是他们不远千里结交的思想基础。
再者,徐霞客与张燮一样酷爱旅游,观山察水,“览胜探幽,舒豁襟抱“,具有强烈的山水审美体验,对山水之美同样具有敏锐的感受力,并且同样是通晓地理的饱学之士。共同的志向,共同的兴趣,共同的情怀,成就了他们笃深的交谊。可以说,他俩是晚明一对志同道合的大旅行家、大地理学家。徐霞客著的《徐霞客游记》,张燮著的《东西洋考》,两者均是至今仍影响世界的、伟大的中国地理学经典著作。
鲁迅先生说:“天下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在晚明士大夫中,徐霞客与张燮可谓“斯世当以同怀视之“的挚友。从徐霞客在崇祯元年拜会张燮时,俩人的唱和诗,我们可以领悟到他们之间意趣相投,志同道合的情谊。
崇祯元年四月初,徐霞客行屐南靖,拜访寓居永丰溪畔宝林圩之林钎大学士,求得为《秋圃晨机图》题诗后,经过漳州府治拜会张燮。这从张燮写的《徐霞客过漳余为作六绝句送之别后以长句三章见贻勉和其一聊以答寄》,可以证实。
徐霞客到漳州府城拜会张燮吋,请张燮为《秋圃晨机图》题诗。诗云:
“幽芳不管外人知,世业遥遥溯阃仪。
织素到来丝胜锦,当歌幸未豆成箕。
千山石髓归遗母,半壁岚光贮属儿。
手泽只今残箧在,白鸠巢畔绿阴移。“
这首题为《徐霞客为其太君作秋圃辰机图诸名下属缀备矣入漳徵言因而追志之》,收在张燮《群玉楼集》卷之二十一。张燮特邀书法家丹霞李宓题写此诗,墨宝现尚存于江阴徐霞客故居“晴山堂“碑林。(李宓,明代后期漳州书法大家,不慕名利,淡泊自甘布衣。董其昌对李密书法十分赏识,曾自叹不如,并写信寄笔润,请李宓书字。
张燮对徐霞客壮志远游,驰骛万里,“升降于危崖绝壑,搜探于蛟龙窟宅,亘古人迹未到之区,不惜捐躯命,多方竭虑以赴之,期于必造其域,必穷其奥而后止“,十分敬佩。他特地写了《徐霞客隐君》一首称赞之,诗云:
“霞客期汗漫,纵志采真游。
腰绳无怯险,齿屐尽搜幽。
归对寰中人,叙述风飕飕。
侈徵黄绢词,少为斑衣留。“
徐霞客在漳会见张燮时,据考证,张燮曾带徐霞客同游云洞岩。云洞岩位漳州城东,座落于岐山南面,地处龙文区蓝田镇蔡坂村(蔡坂系黄道周夫人蔡玉卿娘家)。云洞岩系闽南第一文化名山,现为国家4A级风景区。其主峰耸立,怪石嶙峋,洞壑绵密,隋开皇年间有潜翁隐居于此,养鹤其中,常有鹤鸣,因得名“鹤鸣山“。方志载:“山上有石室,深广一丈见方,天将下雨时,云从洞里冒出,雨霁天晴,云又收回洞中,故名云洞岩。“自五代至明清、至近现代,文人墨客纷至沓来,留下翰墨勒石达二百余处,素称“闽南第一碑林“。宋代大理学家朱熹任职漳州府时,乘一叶蓬舟沿九龙江西溪东来云洞岩,惊叹云洞壮美,脱口称道:“奇哉是峰!“。朱熹题了“溪山第一“四个大字,写下一首五言诗;“君家一编书,不自圯上得。石室倚云端,时来玩幽赜。“
古时,大凡来漳的文人墨客均会在云洞岩留下踪迹。漳州乡贤雅士亦会邀请“自远方来“之高朋,同游云洞岩。因而说,张燮陪同徐霞客游云洞岩是在情理之中。笔者近来在张燮《霏云居集》,读到张燮写的三首五言诗,据说写的是,张燮陪徐霞客游云洞岩的情景:
其一,《云岫》
山中处处云,是处云名穴。
度鸟没氤氲,关心惊离折。
其二,《鸟岩》
古洞希人到,恍惚见仙踪。
泉声与石色,幽意自重重。
其三,《暗谷》
空洞达潺湲,罩石在其上。
不得觅泉源,但闻流水响。
漳州有文史学者解释说:云洞岩巨石垒垒,遍布幽深洞壑。“千人洞“下,有块巨石平盖其上,形成一处暗谷山洞,外刻朱熹题字“石室清隐“。石室内冰凉的泉水漫流清沏,是避暑好去处。张燮曾陪同徐霞客入洞聊天,用山泉沏茶品茗。
徐霞客在漳州与张燮会面后,将行屐何处?近日,笔者在研究《东西洋考》与晚明漳州“海上丝绸之路“时,翻阅了大量张燮著作。在《群玉楼集》卷之二十一,发现了徐霞客《过霞城访绍和张先生归途赋谢三章》:
其一
伊人何事托蒹葭,鹤骨森寒鬓未华   。
云笈著成仙竹素,锦囊探出句烟霞。
沧桑幻矣宁随世,城郭依然别有家。
俗客不嫌同鹿豕,肯将深洞闭瑶花。
 
其二
萝月松阴隔市纷,超超一鹗在鸡群。
山中相业千秋笔,海上仙葩五色云。
吾舌存乎奚问世,此身隐矣更兼文。
 入林把臂惭非偶,玄草先同白璧分。
 
其三
芒鞋竹权久尘寰,才向龙门一跻攀。
望到紫芝神朗朗,分来白玉笋斑斑。
桃花又隔仙凡境,丛桂空吟大小山。
何日从游占片席,罗浮留待野云还。  
诗中,徐霞客除了表达对张燮的深厚情谊和殷殷谢意外,还明确地表明下一段旅程,是“罗浮留待野云还“。
张燮也和了一首诗答寄徐霞客。诗题为《徐霞客过漳余作六绝句送之别后以三章见贻勉和其一聊以答寄》,诗云:
漫分玉树与蒹葭,但坐疏林指月华。
衣带斜穿千尺嶂,笔丛绕挟半天霞。
高坛至止偏投分,痴叔来归不恋家。
夕卧凭星从此去,小舟方响听芦花。
从这些酬答唱和诗作中,我们可确切判断徐霞客“过霞城访绍和张先生“后,便启程去漳浦绥安访黄道周(石斋)于北山墓次,又为赍书赴粤之罗浮,实现自己“发兴为闽广游“。至于,徐霞客到广东罗浮山的去程与归程,待另文再行探究。
 
 
 
陈镜清,高级记者,原闽南日报高级编辑
               中国老教授协会会员
               中国徐霞客研究会会员
               厦门市中华传统文化研究会常务理事
               厦门员当书院特邀顾问
                漳州云洞岩北溪书院顾问
 
 
              丁酉上巳节,2017年3月30日初稿于厦门翔安联合博学园
               手机号:189658133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