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大写的脚
李建华
有一个奇人的气质，是在他一生步履中呈现的！他的脚，跨越过无数崎岖，跨越过无数沟壑，又淌过无数河流和湖泊，在必然中，走进后人虔诚的赞礼中。
山是冷峻的，石是硬朗的，水是恣肆的，云是翻卷的，路是默藏的。他那双机警敏捷的脚是笃实的。他拄着拐杖，移着带声响的脚步，甩下功名仕途，留下寂寥复寂寥的背影在路上，仅有孤鸟掠过天空，冷月相伴左右。有过几次从巨蟒背上跨过的经历，有过几次攀登悬崖时勒断布绳的险情。
他走的这条路，不怎么浪漫。虽有缭绕山雾、流淌小溪、回响松林、芳香花径。但掌起火把探得的，往往又是老天逗弄出的青筋暴突般的断头路。一些影视、连环画里有背景陡峭山体，前景一个形销骨立、打扮似山民的老人垂挂在藤枝上作攀登的经典动作。这个动作，正是这个旅行家的成与败、欢与悲、爱与憎、生与死所坚持的画面，是水墨写意那双脚时更应铺陈的一笔。
山山岭岭皆是放大了的宣纸。如果用供仰视角度看那双沉凝而稳重的脚，这大写的脚，则完全是凌云拔地的。他这一步跨出了，就将一些矜持的、羞羞答答的、隐含不明的脚步全覆盖了。这是一双激荡的脚，一双壮美画卷上驰骋的脚。
30多年的远行足步，他是在作“以躯命游”的大文章。他的矢志不渝，乞求真知方面通过“三次遇盗，四次绝粮”获得充分诠释。他不仅找到了地理学的解读，更是找到了异于旁人的生感悟。他是我们求本真的一面明镜，教我们放下虚伪面具，真正做一点自己想做之事，让我们在名利欲望面前变得释怀开来！而他的一部游记，让我们坚定了对子女教育的信心。科举仕宦之途？一部游记难道顶不上一个慵懒的七品芝麻官！
徐霞客是有事业心人前方燃亮的一盏灯！他用一双脚，走着连李白、杜甫或者苏东坡都不曾想到的路。
漫山遍野的乱石岗，遮天蔽日的亚热带丛林，弥漫着一股原始的洪荒气息，一双大写的脚之行好似人类登月，在一道道山梁上开成花瓣，这花瓣，求证着铁板钉钉的古藉之讹。在那双足离开南岐的楼台亭榭、落实到故园外的褐色土地上时，他就为江阴梧塍徐氏在作标新立异的伟业了。他的一双脚向前走，等于在唱着“离歌”。他的亲人在他远足途中谢世，或受着长久分离的煎熬。他留给家人的甘甜少，苦酸咸辣多。误解和伤害也一直伴随他左右，但他没有因此而在事业的门外作徘徊。他是一个对终点有坚定信念的人。
“你的路漫不过你的脚，走过去，你将拥有一片新天地！”他把一个叫“艰难”的说词掀过去了，翻到的新页码便是春的景象，便是《徐霞客游记》连年刻印的墨香。这是他可以蓦然回首的资历。这是一个人志向的果实。他首先有“高而为鸟，险而为猿，下而为鱼”之想法，然而才有旅行考察、实地研究自然与资源方面的意志和毅力，才能使其能“登不必有径，荒榛密箐，无不穿越；涉不必有津，冲湍恶泷，无不绝也。”
“路漫漫，漫不过你的脚，脚步艰难，却能量完天下的路！”一双大写的脚所走出的别开生面之人生，便会遇上“霜露下宿，能忍数日饥”的常有事，就会有“就破壁枯树，燃脂拾穗，走笔为记”的生活。“驰骛数万里，踯躅三十年”，这是霞客之路进入档案的际遇，是一个人进入颂辞阶层的基点，从而也成为《徐学研究》之诗文的神髓，他是我们大家永存于心间的一本雅集。
一座座徐霞客塑像，挺立于一个个辟为景点的原野间。他在簇拥的鲜花中，将永远收取后人所给予的致意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