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如此多娇
——浙赣霞客游踪考察漫记（下篇）
何公慰
我们是从球川、梨园间的浙赣收费站进入江西的。渐行渐低，沪昆高速两侧已是武夷、怀玉山系间的信江平原了。同浙西相比，球川一侧水流所注衢江东流入海，而梨园一侧水流所注信江却西汇鄱阳湖，唯沿途所见秋山，时而赭红、时而灰白,砂砾岩的丹霞地貌却是一样的，没有省界之别。江西是徐霞客十分钟情的地方，有游记为证。
弋阳神峰情湛湛
还不到10点，我们已过上饶市，去弋阳不过50公里左右。车厢两侧城镇、丘山、河道、湖塘轮番扑入眼帘，应接不暇。上饶市域处赣东北，有如h形状，东部一线分别与皖、浙、闽接壤，西沿同九江市、南昌市及鄱阳湖为界，当中一南一北则嵌着两块宝玉似的鹰潭市和景德镇市。赣东北黄金旅游经济圈上有一颗璀璨明珠“龟峰名胜风景区”，就在上饶市弋阳县的圭峰镇境内。
我们是从景区北侧进入的。远远望去山套连环，群峰耸峙，其间隐藏着什么难以琢磨。道路右面一座湖塘秋水涟涟，过孔雀桥，来到一片山间平地，只见古树参天，浓荫蔽日，左侧高耸排骨峰，眼前赭红岩体壁立的就是徐霞客看到过的展旗峰，壁间凿一巨大涵洞，可数车并行通南谷，曰“锁春洞”。人们忙着摄影留念，我则到处“乱窜”东张西望。在两峰间隙处举首遥看，南天下一脉群峰林立，中间突兀一峰令我惊喜交加，脱口而出：那不是徐霞客吗？！——江阴市徐霞客研究会前不久出刊的总第15期《徐学研究》封面上李培戈木刻徐霞客像，那飘逸神朗之风采尚在脑际，与此何其相似乃尔！我敏感地意识到了此一神峰的今世价值。身边的小导游问我：是吗？我斩钉截铁地说：就是徐霞客，而且是西南遐征时的徐霞客！她告诉我：那是“老人峰”，可惜我没读过徐霞客的游记。我诚恳地对她说：你该去景区建议把“老人峰”改名为“霞客峰”，将来一定会有许多人来这里朝圣的。不一会儿大家都知道了，纷纷过来拍照留念。陈捷元会长真的向弋阳县旅游局副局长翁志强先生提出了相应建议，表达了徐霞客故乡人的良好愿望。翁先生非常高兴。
这是一座非常奇特的山峰。它在振衣台诸峰和好汉坡诸峰间兀自突现，背景天空清阔高远，相当醒目。从移步换景角度看，或如武士特立怒目雄视，或如村妇背篓采果归来，有时则像一颗巨大的螺蛳。这里的百姓不了解徐霞客，便以老人名之，可以理解。徐霞客是崇祯九年（1636）农历十月来到龟峰地区的，时年51岁。他接连考察了三天，写下了细致全面、长达三千字的日记，在前此的日记中并不多见。徐霞客当年并不是从展旗峰北侧、更不是从锁春洞（锁春洞系现代所开挖而成，方便出入）进入龟峰景区的。他在日记中写道：“及抵其处，路忽南去。转而东入，先过一堰，堰南汇水一池，即放生池也。池水两浸两崖足。循崖左凿石成栈，即展旗峰也。”据此，他是从我们来路右边进山的，但那里明明是一个湖。存疑。
过了锁春洞便进入景区内围了，确有放生池。岔路左有座博物馆，右边一棵三人合抱不拢的千年古樟，有“围着走一走活到九十九”之说。大家少不了拍个照图个吉利。这里是徐霞客走过的地方，不远就是振衣台，左边老人峰，右边三叠龟，中间道侧就是一线天、四声谷。徐霞客关于“老人峰”的记述，就是在振衣台所见：“盖正南而独高者为寨顶，顶又有石如鹦嘴，又名鹦嘴峰，今又名为老人峰。（上特出一圆顶，从下望之，如老僧南向，袈裟宛然，名为“老人”者以此。上振衣台平视，则其峰渐分为二，由双剑下窥，则顶若一叶缀起。）其北下之脊，一起而为罗汉，再起而为鹦哥，三起而为净瓶，（为北下最高脊，）四起而为观音，（亦峭。）此为中支，北与展旗为对者也。”这里的一线天虽不及江郎的高阔，但正因其窄、仅能容人侧身贴壁前行，而成了真正的“一线之天”了。徐伟忠先生跨上石台进崖洞，拖着长音放声高喊“我们来啦——”果然谷声回应“来啦，来啦——”良久归寂。想当初徐霞客也一定曾高喊着静听其回声袅袅的吧。而且，陈捷元会长在其右边竟发现了另一奇处，如刀劈般山体两壁平滑、上悬一线空天，宽仅侧身之半，人不能行。他说：也是一线天，叫小一线天吧。大家啧啧称奇。
我们前行到将军楼前平台上小憩。就在这里，大家同导游小陈、祝鹃等畅谈了起来。小祝表示要努力学习徐霞客游记，为将来更多的游客作最好的徐霞客宣传员。龟峰景区是今年荣获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之誉的。大家无拘无束，气氛融洽，还拍了不少照片。随后我们左弯行经好汉坡，翁志强先生说：清水湖一定要去游览，那是徐霞客要我们设计的！初听一头雾水。他说：三百多年前徐霞客在游记中发出“盖龟峰峦嶂之奇，雁宕所无。但詘水观耳”的感叹，深深触动了我们，政府就下了大决心，要让龟峰景区真正有山有水，才上对得起徐霞客、下对得起子孙后代。所以说徐霞客才是我们清水湖的第一设计师啊。我们恍然大悟。
这是一座水质十分清洌的山间水库，翁先生边请我们乘坐游船边向我们介绍环湖特色风景。弋阳县政府在发展中华大旅游事业的热潮中，2000年开始动迁数个村庄、修建一座大坝，万山流泉汇聚，形成今天400余亩大小、最深可达40多米、蓄水百万立方米的大湖，并定名为清水湖。看，那边分明是只巨龟，在守护着它：
神龟天赐守湖骄， 涟漪轻接乐九霄。
霞客当年画个圈， 弋阳山水竞妖娆。
而今龟峰有山有水，已成为山水风光无限好的休闲胜地。霞客先生地下有知，当会写出“龟峰不詘水耳”之句，我们深信不疑。湖山风光之美，拙于笔力我写不出来，但那秋日清风、丹霞奇峰、翠林摇影、长桥古亭与粼粼波光，至今尚在脑际，挥之不去。圭峰地区因其峰多形酷似龟而得名，内有神石灵龟已逾千数。或云蒸霞蔚，或风和日丽，俯仰之间皆为神龟浮海，引人遐想无限，更寄托着人们祈愿长寿之思。联想到曹操《龟虽寿》诗，深感东方文化意韵深深。眼前秋阳丹山碧海，真是寿龟绿海佳绝处啊：
丹崖换步景百千， 霞客留连竟三天。
绿海浮龟客添寿， 常思弋阳日暮前。
周游清水湖后，我们回到岔路口左侧的“世界唯一龟文化主题博物馆”参观。这里还辟有性文化展览室，是时代发展与科学进步之一例。我们从原路返回，途径最先看到的那个小湖时，我问温先生这叫什么湖？他告诉我是外湖，许多旅游图上标示为龟峰湖，并指着湖水伸入峡口处说：徐霞客当年是从那里走上山去的。我又恍然大悟了！
为感谢徐霞客家乡人，翁先生特意点了三个地方特色菜。因景区外道路正在整修，相当颠簸，为防泼洒，他竟亲自站着将那盆汤端在手里，摇摇晃晃，一直到国道饭店——此情此境，令大家十分感动，无不交口称誉！我们的午饭虽然吃得晚，气氛却十分融洽、浓烈，徐伟忠先生和陈复观先生的徐霞客家乡戏引来满堂喝彩，翁先生的豪爽和要到江阴看看的想法更让大家掌声不断。大约一点半钟，我们告别了徐霞客为之赋诗的龟峰，握别了这位江西汉子，依依不舍。至今我还常常翻出那天出景区前我们同翁先生一起合拍的照片，想着：
江西老俵情意真， 手捧汤盆晃车身。
豪爽方知醉翁众， 弋阳联袂暨阳城。
龟峰同前此所见江郎、后此所见龙虎诸山一样，同是江南古陆与华夏古陆相互作用的结果，属典型的丹霞地貌。大约白垩纪时（距今约两亿年）孕育的红岩层，经中生代燕山造山运动与岩浆活动、水流切割等形成，色彩炫烂、千姿百媚。龟峰之奇，早就被人们发现了，历代文人骚客都对此钟爱有加，不少文士有诗词文章传世，如李益（唐）、陈康伯、朱熹、陆九渊（宋）、李梦阳、费宏（明）等。徐霞客日记中盛赞“盖龟峰峦嶂之奇，雁宕所无”，并于“二十二日晨起，为贯心书《五缘诗》及《龟峰》五言二首、《赠别》七言一首。”原诗至今未见，惜哉！
有时我竟然以为：展旗峰边所见“徐霞客峰”，是当年徐霞客同上苍协议、特意幻化岩峰留身于此地，踞坐小憩，凝神翘首，驰骋着他那睿智无限的遐想似的。也许他，就是要看看龟峰人民是如何建成清水湖的吧？也许他，正在为今年龟峰获得世界自然遗产之桂冠而酝酿新的诗章！龟峰地区拥有如此天造地设、形神兼备的一座“徐霞客峰”，正是这座世界地质公园、国家级森林公园、4 a级旅游区和全国爱国主义教育示范基地的一种独特资源啊！“徐霞客峰”是弋阳县大力发展当代文化旅游事业的一张大自然赐予的天然名片，关键在于宣传与推介。陈捷元会长谈到：老人峰到处都有，并无特色，徐霞客峰国内还没听说过，是这里特有的，除更名外，最好在景区入口附近塑一尊徐霞客像，而且最好能及早成立弋阳徐霞客研究会，我们作为兄弟研究会一定会不遗余力地开展合作交流活动，共同发展进步。这无疑道出了我们大家的心声。翁志强先生亦深受感动，表示将向有关部门积极反映，并向江阴市徐霞客研究会的朋友们表达由衷的敬意。
弋阳县治得名始于隋开皇十二年（592），几乎与江阴郡得名同时（555年），历史悠久，钟灵毓秀。龟峰景区隔国道，北耸南岩山，景区内有始建于晋代的南岩寺，有四百米长、近七十米高的世界最大天然山体卧佛。还有县城以北的潮水岩等景区景点，可圈可点。这里不仅峰壑迷人而且山水养人，俊才辈出，文化底蕴深厚，涌现了沈邈、邹浩、陈康伯、谢枋得等古贤，以及杰出的共产主义战士方志敏等大批仁人志士。南戏四大声腔之首的弋阳腔即发端于此。可惜限于时间，只得匆匆离去，真是
美景看不够， 一步三回首。
浮生再偷闲， 来伴霞仙游。
因其地质条件、形成时期相同，地域相近、同属信江平原，车程不过两个小时，所以龟峰景区同龙虎山景区是捆绑在一起申报世界自然遗产的，只是龙虎山景区面积范围更大了些。车过流口镇，我们便进入了鹰潭市境。
龙虎写意思重重
我们自鹰潭市区南下，进贵溪市域，深入龙虎景区腹地，20多公里行程。今日龙虎山是个大概念，有马祖岩、仙水岩、龙虎山、应天山和上清宫5个景区组合而成。徐霞客当年（1636年深秋）听当地人介绍后，就是越过这条路西去，先行游历马祖岩，再南下游历龙虎、上清等地的。一路上我在想，龙虎山为何能久负盛名？谙熟中国古典文学、对《水浒》颇有研究的毛泽东，在点评《张鲁传》时曾有“龙虎山极其神奇，令人神往”之句。从现有资料看，毛先生未曾亲临，却相信如下描写是真实的：“千峰竞秀，万壑争流。瀑布斜飞，藤萝倒挂。虎啸时风生谷口，猿啼时月坠山腰。恰似青黛染成千块玉，碧纱笼罩万堆烟。”（《水浒传》第一回）他老人家地位不同，他的话胜过广告宣传，正如同“我很想学徐霞客”一样。这恐怕就是文化的力量吧。平民知识分子徐霞客，来此前的20年，已有杭州容与堂刻本《水浒》流传，也许他也看到过。
车过龙虎山镇，从景区东边转过许多山湾后抵达上清镇。极目望去，四围怪岩奇峰、西照靓丽，河滩平地、林木葱茏，给人以旷阔高远之感。上清古镇历千年风雨，长庆坊侧依旧保留了一条老街，还有街外广场上那棵千年罗汉松，挂满了祈福祈寿的红布条。若不是亲眼所见老街门面墙上清晰的水痕，很难相信近边温驯的泸溪河，数月前会将街道淹没两米多深。泸溪河的桀骜不驯，除了自然原因外还有其他吗？存疑。穿过老街，去往天师府。途中有座“天师祖庙”，其匾下又有一匾题着“留侯家庙”，门联是“子房勋功御封留侯”、“张陵传道敕赐家庙”。张良辅政、张陵创教，虽为同宗、本不同道，两庙却合而为一，可看作儒道两家本一统吗？存疑。天师府是座规模宏大的府第，清乾隆曾为题联“千樟树影溪间绿”、“百道泉声云外清”，刻悬于大门两侧。内里建筑雄伟华丽，林木森森，庭院深深，香烟缭绕，鼓磬振振，那万斤铜钟、炼丹灵泉、万法宗坛后面，都隐藏着无数的故事。一座“玉皇殿”，其匾下又有一匾“道教祖庭”，两侧柱联称“麒麟殿上神仙客”“龙虎山中宰相家”。“天师草堂”本张陵所创、其4世孙张盛修葺，与宰相何干？因秋日西沉，我们不得不驱车离开这座谜一样的道教名镇。
第二天我们再度南下，虽仍在泸溪河东，却是从龙虎山景区正门进去的。现代化甚至有点印象派式的建筑，门首圆形连体露天天井，别有一种气派。门、廊边立有儒道佛大家孔子、老子、马祖道一（唐高僧，在此传教八年之久）等五六座高大的塑像，特别是一介布衣徐霞客的高大塑像也跻身于其间，不得不令我肃然起敬，对鹰潭市政府大力发展旅游事业的决心与努力刮目相看。天下徐学同仁至此，想必都会有所感悟的吧。
乘坐游览车，徐霞客见过的仙水岩景区无数奇峰一一掠过。当年他“遥望东面乱山横翠，騈耸其北者，为排衙石，最高；欹突其南者，为仙岩，最秀；而近看岭下，一石尖插平畴，四面削起者，为碣石，最峭。”而从这里溯泸溪南行的。我们的行路与之大体相同。穿越遥天洞隧道后已是龙虎山景区，我们下来步行，向正一观进发。想着徐霞客是翻山量步过来的，脚下似乎平添了无穷力量。正一观即张盛始建“祖天师庙”原址，有近两千年历史了，今观为新建，仿宋风格，占地60多亩。观外有七星池，观内有祖师殿、炼丹井等，古有“昼夜长明羽人国，春秋不老药仙宫”之誉。回路仍是两三里，左面泸溪河原一脉平畴，右侧龙虎山体起伏连绵，道旁野花片片，心中思索阵阵。徐霞客当年先上马祖岩，所记甚详，如“余由峡底登岩南上，时雨未已，由岩下行，玉溜交舞于外，玉帘环映于前，仰视重岩叠窦之上，栏栅连空，以为妙极。”后经仙水岩所评甚的，如“最高”“最秀”“最峭”。至龙虎山却无描述点评文字，记行程也极简略，竟不知何故。也许他在马祖“时余衣甚湿”，“彷徨既久，寒冽殊甚”，僧人拒绝接纳客人，想自己生火做饭，那僧人“始辞无薪，既以细米易，而成粥竟不见粒米也”，使得身体、感觉都不痛快？也许相形之下，龙虎山没有前两处那么雄奇秀靓？也许当年的正一道观已经凋败不堪，无甚所记？我竟又百思不得其解了，姑且存疑。
我们从徐霞客就宿过的蔡坊村隔河码头坐上竹筏，漂流而下，在仙水岩景区饱览了泸溪两岸奇美风光。四顾诸峰峰峰各异，甚至一峰能变出许多模样来，难以尽述。旅游旺季已过，竹筏游客之多颇出所料。溪中还有不少单人小竹筏，是当地村民的谋生之道——她们自称是“小小超市”。
我和唐汉章、陈锡良等先生同筏，一个忙着拍照，一个忙着写生，我则仔细搜索那无法攀援的绝壁崖洞，的确有棺木隐其中。“悬棺”乃世界文化史上一大奇观，如何入葬，成了千古之谜，至今无有权威的科学解法。自溪左侧上岸，来到一巨崖前，滴水纷纷，知是仙女岩。但经导游一说，方识得是座巨大的女阴状山体，而且是华夏唯一、举世无双的绝景。这真是鬼斧神工，无奇不有啊！在参观仙人城、仙水岩后过溪，二三十只筏上的人同时观看当地人表演“悬棺入葬”。一批又一批的人回去一宣传，悬棺知识的普及是可以想见的。所以，任何一个旅游目的地，人文底蕴之科学发掘与展示，是多么地要紧哪！在仙水岩景区用过午餐后，出福地门乘车，穿隧过山，经蜡烛峰、浴仙池回到大门前。今日来游，还真有点“龙虎山秀甲鹰潭，仙水岩秀甲龙虎”之感呢！
我们分别在徐霞客塑像前拍照留念，依依不舍地同他说了声“拜拜！”就又驱车向北疾驰而去，想在傍晚时分赶到景德镇——我们将在那里休息一晚，东向返回家乡江阴。
（作者系江阴市徐霞客研究会理事）
